“剑行天尽头,
几枝红颜旧。
风灌冷心肠,
意气消沉久。
人谓我何求?
有剑又有酒。
饮酒复弹剑,
世间谁不朽?”
几句歌不成歌调不成调的鬼哭狼嚎,突兀的插入,伴着冲天狂笑。
“深渊夜王,久仰大名,接我仇震一剑!”
声音还没有传入沉舟里,剑气就已经到了。
“哪里来的阿猫阿狗,凭你也配!”
宴厅外,鹰埙一声暴喝,背上长剑出鞘,迎着这道剑气不闪不避,径直撞了上去。
咔嚓!
双方剑气还没有真正的撞上,潜舟已经不堪重负,不知道什么地方裂开,随着这声轻响,像是推倒多米诺骨牌,更多的破裂声杂乱无章,或轻或重,但听在众人耳朵里,每一声都宛如惊雷。
“不好,船体要碎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竟然是贾老七,毕竟是常年在海上往来的商人,对各种危险都有经验。
这可是几千上万米的海底,在场的人,除了夜先生有能力抗住海底的万钧水压,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如果没有法器的护持,必死无疑。
贾老七撒丫子就跑。
“拦下他,你们的保命法器都在他身上。”
林七一个激灵,冲着苏怀涛和陈天寿急切高喊。俩少年一怔,刚想追就被陈九和刘沅英双双扯住。
“你们不是他的对手,追上了也没用。”
一众人中,乌云生和苏怀清在夜先生的特别关照下受伤颇重,剩下的人除了战五渣就是修为远不如贾老七,只有陈九勉强能出手阻拦。
但陈九脑门上的禁制灵符没有解除,连本命剑都无法动用,尽管他本能的追了几步,但潜舟突然剧烈一晃,他脚下一个踉跄,等稳住身体时,贾老七已经跑没了影。
轰!
鹰埙的剑,终于在船尾迎上了仇震的剑气,沉闷的爆响在海底连环炸开,几乎将沉舟周围的海水全部排开,短暂形成了小范围的真空地带。
砰!
这头大妖连人带剑倒飞而回,重重摔在了地上,一路滑行进了宴厅,不知道撞翻多少桌椅,最后被夜先生抬脚抵住身体,才终于停下。
“对、对不起先生,我没、没挡住,给您丢人了……”
鹰埙大口大口的吐血,模样比之前的苏怀清好不到哪里去。
夜先生微微皱眉,正要开口,潜舟又猛的一震。
被气流排开的海水,此时开始了疯狂的反扑,本来就有了裂痕的潜舟外壳,瞬间坍陷好几处,大量海水从破口涌入了船体。
贾老七用比离开时更快的速度跑了回来,一脸灰败。
“甬道坍陷进水,马上就要淹过来了,夜先生……先生救命!”
“慌什么,死不了。”
夜先生看也没有看他一眼,抬手一指,已经涌到宴厅入口的海水,被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挡住,一滴水都漏不进来。
而他身上的锁链,却随着他的动作而晃响不停,声音越来越大。
夜先生身体轻微颤抖,这一指消耗了他体内大量灵元,穿透他身体的锁链逮到了难得的机会,不断的收缩,似乎要硬生生将他全身的骨头都勒断。
面具挡住了夜先生此刻的表情,只有微微抽搐的唇角隐晦透露出他承受的巨大痛苦,终于忍无可忍,斥道:“够了,深渊,不要得寸进尺。”
锁链收缩的动作瞬间一顿,像在思考,又像衡量,最后归于平静,但是夜先生也已经到了极限,身体一晃,踉跄后退,跌坐进身后的王座里。
面具下露出的薄唇,褪尽血色。
锁链晃响,清脆悦耳,像是有无数的声音一起迸发出胜利的欢呼,山呼海啸般的热烈。
夜先生闭了闭眼,手掌重重拍在扶手上。
噗!
锁链彻底安静下去。
宴厅上方的水镜失去了支撑,发出泡沫破碎的轻噗声,迅速消失了,只有仇震的狂笑声,在水镜消失前一秒清晰无误的传入宴厅。
“不过如此!”
正往嘴里拼命塞药的鹰埙听了,气血上涌,又一大口血连带刚吞进喉咙里的药一起喷了出来。
“狂妄!”
夜先生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眼,深幽的眸底,此时已经彻底变成了全黑,没有半点眼白,仿佛两个通往深渊的门户。
“你们……让我很不高兴!”
他一字一顿,粗砺的声线本来就难听,这时更像是掺杂了利刃刮过金属的刺耳声,更加折磨他人的耳膜。
“那真是抱歉了……”
温和的声音像风一样拂过,舒缓了众人饱受折磨的耳膜。
“我请先生喝茶,希望先生不要在意我的朋友莽撞,他只是有些手痒,并不是故意对先生不敬。”
随着声音消散,潜舟突然停止了晃动,像是被什么东西托举着,开始迅速向海面升去。
夜先生垂眸盯着脚底,目光透过地板看向海里。
那头白鲸正将潜舟驮在背上,飞速向海面游去。而跟他对话的人,此时已经坐在了凉亭里,黑色的亭顶垂下万千银丝,如一道星幔,将海水隔在亭外。
影影绰绰,依然看不清对方样貌。
但这并不妨碍夜先生看出他的身份。
“养了一头龙君当灵宠……原来是你,应氏皇朝的小太子。”
几声抽气同时响起。
“是他……”
陈九忍不住低呼,又觉欠妥,赶紧闭嘴。
“应氏皇朝早就被推翻了,哪来的什么小太子?”
只有对某些隐秘一无所知的少年,下意识的咕咕囔囔。
“噤声。”
苏怀清瞪了他一眼。
“我凭什么听你的。”
苏怀涛不懂为什么哥哥会这么吃惊,习惯性的唱反调。
苏怀清无心与他纠缠,干脆不理。
苏怀涛还想说什么,温和的声音再度飘来,少年赶紧闭了嘴。
“腐朽的终将归于尘土,皇朝的辉煌也早已经埋进了故纸堆里,我不是太子,我是应十三。”
被看穿身份那人也没生出情绪,仍是平平淡淡,声音没什么起伏,恰似微风不燥,阳光正好。
莫名令人心安。
夜先生冷笑:“腐朽的终将归于尘土,你这是在点我呢?像我这样的老古董,早该进棺入土。”
“不然呢?”
简短三个字,让气氛再度凝结,气压低得仿佛潜舟不是在上升,而是又往海底深处下降了几万米。
哗啦!
伴着巨大的水花声,白鲸跃出海面,如一尊玉雕的神像,嵌刻在星罗棋布的夜幔里,四溅的水滴折射出柔和的光,星落如雨。
然而这美轮美奂的一幕,只持续了几秒钟,就被一片巨大的阴影湮没。
一座岛,无声无息突兀的悬停在这片海域上空,苍古巍峨的岛岩挡住了漫天星光,无数的垂蔓从岛岩缝隙里飘下,死死缠在了白鲸的身上,将这头强悍的龙君捆成了粽子,动弹不得。
“好大的岛舟!”
仇震站在凉亭边缘,仰头向上看去,视线所及,不见天光。他手中的长剑鸣震不已,跃跃欲试,想要将这庞大的岛屿一剑两断。
“我劝你最好冷静。”
应十三缓缓放下手中茶杯,俊逸的脸上褪去了惯常的温和,眼皮低垂,想起了一段不愉快的过往。
“怎么,你吃过亏?”
仇震饶有兴致,更加跃跃欲试了。
“这不是岛舟。”
应十三起身上前,与这位九州最顶尖的剑客并肩而立。
“十年前我曾经遇到过它。”
“怎么?”
“还砸了它的场子。”
“行啊,初生牛犊不怕虎。”
“然后被关了十年禁闭。”
仇震眼底的揶揄瞬间消散,手里的剑也安如木鸡。
“算了算了,还是喝酒痛快……老子有剑又有酒……饮酒复弹剑……复弹剑,谁还他妈的在乎长生不朽……”
这位绝世剑客落寞转身,一屁股坐在面朝凉亭里躺着的那人旁边,懒洋洋一巴掌拍下去。
“别装死了,你装得还没有那条鱼像……”
赵管家一个鲤鱼打挺,整个人直愣愣的跳起来,茫然四顾。
“啊……我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