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臻玉坐着不动,只听璟王接着道:“以你的性子,心中应有不甘。”
他没有明说,言语中却有种微妙的挑唆鼓动。
宁臻玉望着那名美少年手中握着的沾血的金簪,沉默片刻,忽而道:“王爷若能给我这个机会,您自己为何不用?”
璟王似乎没料到他开口的第一句竟是这个反应,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那自然是因为,枕边人的刀子,才是最难防的。”
他能感觉到璟王的视线一直下滑,似乎瞧见了他颈上的痕迹——他确信自己已经遮掩好了,忍住了抬手捂住的动作。
璟王慢悠悠直起身,笑道:“你若敢做,本王便能保住你,赐你一生荣华富贵。”
以璟王的身份,这并非虚言。
“当然,你若要求些别的,希望借本王之手除去谁,也不是不行。”
宁臻玉知道这是在暗示宁家。在谢鹤岭之事面前,璟王似乎也不针对宁臻玉了,甚至颇为慷慨,愿意出手解决一名当朝大员。
宁臻玉想了想,忽而道:“在下斗胆一问,王爷为什么会如此憎恶他?”
他心里原是想问“我是否何处得罪了王爷”,话到嘴边,一种奇妙的直觉让他改了口,反而问起了谢鹤岭。
谢鹤岭曾是安北王一手提拔,璟王又是安北王的外甥,朝中也一贯将谢鹤岭归在璟王一党。他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仇怨能让璟王这样翻脸。
他甚至怀疑,之前谢鹤岭在宁家为奴的过往,也许不是宁家传出去的,而是璟王借机散播,毕竟宁家没有理由揭谢鹤岭的短。
然而这个问题似乎让璟王不太痛快,璟王嘴角下沉,冷笑道:“因为他插手了他不该管的事。”
说罢,他又柔和了神色,方才的刻毒之色尽去,“你考虑得如何了?”
此时堂内歌舞已停,地上的两人被拖了出去,地毯上犹见血迹。那少年踉踉跄跄,肩背直抖,却无丝毫痛快或庆幸之色,两眼发直。
一个取乐的工具,连发泄出来的怨恨和情绪都未必是自己的。
宁臻玉转开视线,道:“谢璟王抬爱,但我只是侍奉在他身边,并不得他的信任。他若如此容易得手,我相信王爷也用不上我。”
他以为自己说得已足够明白,璟王却道:“不,旁人或许如此,你却有这个机会。”
“本王也不急在一时,总会有那一天的。”璟王似乎笃定了他绝不会甘心,“你若答应太快,动手太快,反倒显得像个叫人失望的蠢货了。”
宁臻玉又道:“王爷派人寻个顶尖的刺客,兴许会事半功倍。”
璟王笑道:“这有什么意思?哪里比得上你这枕边人动手来的有趣。”
他拂了拂衣袖,悠然踱向门口,半途经过那一小滩血迹,竟特意停留观赏了一阵,甚至似乎颇为畅快,轻轻吐出一口气。
宁臻玉正要起身,又听璟王道:“他这个人不安分,本王相信宁公子定然有所体会,好好把握机会,将来可莫要被他连累了。”
*
宁臻玉走出璟王府大门时,发现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林管事正坐在车头张望。
林管事瞧见他终于出门,松了口气,笑道:“方才我还在想,宁公子若还不出来,我就得拍门去问了。”
宁臻玉闻言,眼前又出现谢鹤岭那张漫不经心的脸,叫人火起,他原就沉着的一颗心更是烦乱。若不是璟王忽然改变主意,他今日真在璟王府有个好歹,难道还能指望年事已高的林管事做些什么吗?
他也不说话,径直上了马车。
许是方才璟王的语气所携带的煽动意味,又或是那场残忍露骨的戏码,让他想起一些不堪的回忆,他心里忽而涌上了许多情绪。短短几月,他连自己的生死、自己的身体都已无法掌握,仰仗他人,心中多少有些不甘和悲哀。
他又想起了璟王的那番话。
他若是秋茗或青雀那般与谢鹤岭没有丝毫恩怨的人,自然没有理由背叛谢鹤岭,但他偏偏是这样的身世和处境,和谢鹤岭之间,谈情谊比纸薄,论恩怨乱如麻。
璟王便是拿捏了这一点,才来鼓动挑唆。
同时他也清楚地知道璟王不是善茬。
什么荣华富贵一生无虞,恐怕最终都是空话。
看看秋茗和那位曾经如蝴蝶一般的美人,顺着他璟王的意或许能得到些好处,却无法保证这喜怒无常之人,会不会翻脸。
哪怕他真的顺了璟王的心思,叫谢鹤岭死在自己手里,最终得到的东西,恐怕也像是赏赐下去的那支沾血的金簪,叫人膈应,后半辈子都不得解脱。
痛快的只有璟王。
马车辘辘行驶,回到了谢府。
林管事正要打开车门,宁臻玉已自行推门下车。这会儿夜色漆黑,林管事提灯在前引路,走了一段忽觉不对,一回头,便见宁臻玉竟转了个方向,往自己的小院走去了。
林管事连忙呼道:“宁公子,主君还在等你。”
什么等不等,这时辰谢鹤岭本就不会歇下,这会儿八成还照常看翻看闲书,怎说得仿佛特意等他,有多担心他似的。
宁臻玉客气道:“我在璟王府饮了些酒,酒气重,不好冲撞大人。”
这便自顾自走了。
他对谢鹤岭确实心有怨恨,尤其是被璟王话语煽动的现在,他不想见到谢鹤岭。
他摸索到屋里点了灯,坐了许久,直到阿宝醒来,从床榻上跳下来,咪咪叫着爬到他膝上窝好。他抚摸着阿宝的脊背,脑海中浮浮沉沉,说不清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外面的游廊那头断断续续传来人声,他才回过神来,心里的情绪稍解,平缓了呼吸。
他忽而意识到,无论自己愿不愿意,璟王的目的已经达成,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随时会萌发的种子。
宁臻玉枯坐半晌,到底还是起身往微澜院走去。
别的不提,至少秋茗这件事他得和谢鹤岭说清楚。至于谢鹤岭如何打算,这与他无关。
他一路行去,竟然人还不少,迈过月门进了院子,只听乐声袅袅,显见乔郎和芙湘正在屋里奏乐。
宁臻玉一时间火气又上来了。什么等他,分明听曲儿正痛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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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