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就低头应了声是。
她随即抬起手,袖子随着她的动作滑落,竟露出小臂上一道暗红血痕,此时已经快要结痂,能看出是新鲜的。
“这……这怎么会?”含瑛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自己根本没碰到她,这伤口怎么来的?!
“陛下,贵妃娘娘求见。”江德寿行礼回禀道。
随着这个消息出现,室内气氛骤变。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此时泪水如同决了堤的含瑛,皱起眉:“宣。”
随着阵阵香风飘过,环佩相撞出细小声响,一阵柔和的女声自何就前方传来:“臣妾拜见陛下。”
皇帝颔首,并未说什么。
何就静静跪着,眼泪早已收了回来,此时表情沉静恭顺,耳朵却竖了起来。
贵妃又道:“臣妾听闻瑛儿闯祸了,特来赔罪。”
说罢,她徐徐转身,鬓边的步摇随着动作种出细碎声响,柳叶弯眉下双眸含水,一张明媚富贵带着点可亲的笑意,她用目光扫过傅文珏,又徐徐看向何就:“你便是阿就吧。”
“好孩子,受苦了。”
何就袖中的手悄然攥紧,背上汗毛立了起来。
这个眼神……
这个眼神何就很熟悉。
她每次撒谎前都会细细筛查自己的言行是否有相悖之处,来应征公主之前更是对着铜镜练习了几百上千次的神情。
观察,探究,良善,和一点城府。把这几种神情揉在一个眼神里,复又端起一抹无害的笑意。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毋庸置疑,这是同类的眼神。一盏茶时间里有多少算计,也只有她们自己清楚。
不,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经验和阅历。若是二人交锋起来,何就完全不够看。
何就不动声色垂下眼睫,将那伤了手臂在袖中掩了掩,收敛起眸中神情:“回禀娘娘,今日都是何就的过错,与妹妹争执不对,我甘愿受罚。”
不能硬碰硬,不能招惹。何就心里警铃大作,调转刚刚的话头,将冲突的矛头揽了过来。
贵妃静静看着何就,突然轻笑一声:“本就是孩子家的玩闹罢了。”转过身看向皇帝,“陛下,您看呢?”
皇帝静静看着跪着的几人,眸中闪过思量,缓缓开口道:“确实该罚。身为长公主,何就该爱护妹妹。但含瑛也是少年心气,驸马已被赐婚,岂能随意改动。”
何就垂下眼睫,静静等着皇帝的裁决。她早知自己今日之争毫无胜算,养在身边的公主和新寻回的公主,二者毫无可比性。
“陛下。”傅文珏突然出声。
殿内几人看向他,这位驸马从刚刚开始便一言不发,存在感并不强,明显不想参与其中。
此时见他开口,皇帝眼神闪烁,来了几分兴致。
傅文珏行了一礼,微微侧身挡在了何就身前,做出维护之态:“阿就今日莽撞的无心之举因我而起,她据理力争也只是为了护我周全罢了,况且……公主金枝玉叶,不可毁损,我愿代她受罚。”
何就骤然抬头,看向傅文珏,这个昨日刚刚被硬塞过来的驸马。
皇帝打量着傅文珏,手指轻捻。
这一夜发生了什么,二人竟似有了情愫一般?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不论是真是假,这对他来说都是件好事,趣事。
皇帝朗声笑了起来,起身走出书案站在贵妃身侧:“男儿当有此魄力,驸马,朕没看错你。你二人既如此琴瑟和鸣,朕心甚慰。”
说着,皇帝伸手扶上了贵妃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换来贵妃粲然一笑。
“无法度不成国,朕的儿女本就不多,含瑛、何就,你们今日争端全因不和而起,朕不想再看见一次,你们可记住了?”
“是,父皇。”
“知道了,父皇。”
何就眼睁睁看着傅文珏被人领了下去,待再次回来右手已然受了十戒尺。按理说这等刑法本算不得什么,何就偷偷见过私塾先生罚戒尺,顶多是红肿一片。可今日一见傅文珏的手,她的心却不由得高高提了起来。
傅文珏的手心已然红肿开裂,伤势竟如此深重,可见施刑的人全然没留手。
察觉到她的目光,傅文珏将手掩盖在了宽袖中,洇出的血水却浸湿了这袖子的边缘。
含瑛见此情景,撅着的嘴也渐渐放了下来,偷偷瞄着这个毁了容的驸马,心跳的飞快。
若受刑的是她,怕不是要痛死。父皇果然还是疼爱她的,这份宠爱是这个新来的乡野公主比不上的。
不过驸马为何要这样替这个乡野公主受罚,父皇也宠爱母亲,但却并不会像这样为她损毁身体。含瑛悄悄看向贵妃,却见她望着何就若有所思。
何就垂眸看着傅文珏的手,抿唇沉默。
含瑛今日挑衅她并未预料到,但惹怒这位真公主一事却是她顺水推舟计划好的,自己受罚亦是在她的算计之中。
半路相聚的父女本就情感淡薄,更别说生在皇家,只靠只言片语卖乖讨巧是没用的。只有其他更猛烈的感情才对二人关系有助益。比如——委屈和亏欠。她今日受了委屈,皇帝心中有了亏欠,即便这亏欠只有一两分,都能让二人有更多交集来往。
唯一的变数便是这个驸马。
傅文珏为何替她受罚呢?何就想不明白,难道只因为成为了她的驸马,便这样甘愿替她受苦吗?何就抿唇,心里乱糟糟的。
“行了,退下吧,寻个御医来看一看。”皇帝挥挥手,捧起一卷书册在看,“编译古籍也暂停一日吧。”
“是,多谢陛下。”傅文珏俯身行礼,何就乖巧告退。她纠结片刻,终于还是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傅文珏身形一顿,抿唇对何就露出一个安抚的浅淡笑意。
出了门,傅文珏却并未跟随何就回昭华宫,他停住脚步:“烦请公主稍候,我要同协同编译的大人告假。”
何就心事重重,以至于回应慢了半拍,在傅文珏重复第二遍后,终于又扬起往日甜津津的笑颜:“好。”
随即她躲在一小片阴影中,静静看着傅文珏离开。
……
“劳您挂心,何尚书,明日我定准时前来。”傅文珏起身告退,何尚书起身相送,捋着胡须点点头。
面对如此谦逊好学的年轻人,他不由得起了些爱才之心,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踌躇满志却无法施展。他甚至忍不住想若傅文珏并非厥国质子,而是盛国人当有多好。
只可惜,连这等想法他也只敢在脑内想想,甚至连这话都不敢同至亲说出口……
昭华宫。
傅文珏回到偏殿不久便发起了高热,方泽焦急地等着御医的到来。何就闻讯带着御医赶来时,傅文珏已陷入了昏睡中。方泽忙把御医请了进去,转而回身挡住了殿门。
何就停住脚步,挑眉看向方泽。果然,她的感觉没错,方泽对她有敌意。
春染气鼓鼓地上前对着方泽叉腰理论:“方泽,你做什么?!胆敢对公主不敬,你不想要脑袋了吗!”
“哼!今日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们进去的。”说着,他气愤地伸手指向何就:“我家殿下就是因为她才变成今日这模样的,殿下身体本就不好,已许久未发高热了。若是殿下有三长两短,我不会同你们客气!”
“你——”
春染还要再说什么,被何就伸手捂住嘴,拦了下来:“好春染,不生气,你去催催膳房的牛乳茶,我想喝了。”
春染跺了跺脚,瞪了方泽一眼,转身离开。
方泽抱臂站在房门口,似是防着何就,但却频频回头看向内室。
“你不想去看看你家殿下吗?”何就轻声道,一双杏眼清澈地望向方泽,“你们不让我在偏殿内安排侍女,也不肯用这里的太监,如今只有御医陪在驸马身边,怕是不行吧。”
“你就不想去看看御医诊治是否用心吗?”
何就一字一句精准踩在方泽心头,他挡在门口的身形已然稳不住了,面上都是焦急之色。
何就看出他眼底的挣扎,又加了一剂猛药:“傅文珏今日之伤因我而起,我即便不进去,也让我守在门口看一看,有我这个公主在,御医才会更用心诊治,不是吗?”
方泽终于再也管不了那么多,转身匆匆跑进殿内。
何就挑了挑眉,跟着方泽迈步入内。方才答应只在门口看一看,仿佛从没说过一般。
“微臣见过公主。”御医起身行礼。
“你快别行礼了!我家殿下怎么样了?”方泽焦急道。
“驸马如何了?”何就并未在意,她上前一步,视线投向傅文珏,他已烧的满脸通红,那道疤痕都快看不出了。
往日见他总是清隽温和的,今日倒是看起来格外不同,拧着眉头,似乎有千愁万绪在心头,却还是好看的。何就视线扫过他的右手,已经被御医包好了。手腕上的玛瑙珠子似乎沾上了他的血渍,红的愈发妖冶。
“这手伤何时能好?”
御医回道:“少则月余,多则半年。需得多补养一些方有利于伤口恢复。”
“殿下……殿下……”
方泽摇了摇傅文珏的肩膀,转眼被御医拉住了。“不可。让他好好休息吧,你不可再扰他清静,一会儿随我去拿药。”
何就终究还是喊来了桃云、秋水,帮方泽煎药。
为了让他放心,甚至将药罐放在了殿内窗下,方泽目之所及之处。
“你为何如此防备我?”何就歪头看向方泽,叉腰问道。只见方泽张开双手,如同母鸡护崽般拦住何就不让她靠近傅文珏。
“哼!你们都一样,只会欺负我家殿下!”方泽满脸戒备,紧紧盯着何就。“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我早该知道的……殿下碰见你就没有好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受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