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何就皱眉思索,第一次见他应当是在御花园中。他好端端站着,而自己却被人按在地上狼狈至极。
何就站在不远处苦思冥想许久,确定自己并未对他有任何影响。可方泽为何要说见到她没有好事呢?
何就有个优点,不爱钻牛角尖。她想不通的事也就不再想了,方泽既然拦住她不许靠近傅文珏,她也正好乐得清闲,干脆交代了桃云、秋水等驸马醒了再来禀告,扭头向殿外走去。
荣辉宫。
“你今日太过莽撞。”贵妃看着含瑛,摇头说道。
“母妃……”含瑛委屈地瘪瘪嘴,拉住贵妃的袖子,眼里盈着泪光。
”都退下。”贵妃屏退众人,蹙眉看向含瑛,“你不会真的看上了那个驸马吧?这人身份没那么简单,你父皇的赐婚也并非好事,你若想要,母妃自会去求你父皇给你指个貌比潘安的贵婿。”
“当然不是!”
含瑛不知为何脸有些发热,她咬唇道:“我只是看不惯何就,她一个乡下养大的丫头,竟也敢称公主,还想做我姐姐……她不配!”
贵妃闻言松了口气:“那便好。”她拉过女儿,摸着她一头乌发,柔声道:“瑛儿莫急,暂且不要理会她,这个丫头不简单,让母妃去探一探。”
另一边,昭华宫偏殿。
太医施过针,留下药便离开了,傅文珏也缓缓睁开了眼。“殿下,你醒了?”方泽见他醒来了,忙凑上前去。
傅文珏脸色绯红,似有些发冷,眼神却是明亮的,他任由方泽将自己扶着坐起,随后厉声道:“跪下。”
方泽二话不说,咚地一声跪在床边。
桃云秋水见状,起身低头告退,走出去顺手将房门带上了。
于是这偏殿一时间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傅文珏捏了捏眉心:“你可知我为何要你跪?”
方泽自然知道,但他仍有几分委屈,瘪了瘪嘴道:“莫说殿下要方泽跪下,就是让我替殿下去死,我都愿意,但我就是不喜欢她!”
傅文珏皱眉刚想开口,就听方泽委屈地抢话道:“那牡丹费了您多少心血我都看在眼里,她说毁就毁了。殿下今日竟还替她受罚,我看不过眼!”说罢,将头扭到一旁,梗着脖子不说话了。
“愚蠢!”傅文珏重重拍向床榻,手腕的珠串碰撞到床榻边缘,发出脆响,手上的伤口再次裂开。他脸上的红意更盛,不知是气的还是高热所致,痛惜地看向方泽:“我们如今的处境如何,如何能使性子?与公主作对,对我们有何好处?!”
方泽犹在生气,头却低了下来。
傅文珏见状叹了口气,又道:“过去我可曾让你跪过我?如今罚你,也只是怕……你今日能使性子,明日便会丢了性命。以我今日之势,护不住你。”
“殿下……”方泽跪行向前,捧起傅文珏缠满绷带的右手,哽咽道:“可殿下今日之辱又有谁能偿还?伤成这样明日还要去编译古籍,这样都不放过你,随便一个公主便能……方泽心里难受……”
傅文珏抬手,用纱布擦掉方泽的眼泪:“哭唧唧像什么样子。”他垂下眼睫,动了动手指,感受着掌心火辣辣的痛意。
何就挡在他身前的样子又浮现在他心头,说不清是什么心情,除阿母和方泽外,这竟是唯一一个愿意站在他身前的人。他们相识不久,她又凭什么这么做,难不成想靠这一点小恩小惠来博取他好感吗?
“今日之伤是我有意为之,不怪公主。”傅文珏看向殿门外,继续道,“你可还记得我们为何要来盛国为质?”
方泽觉得自家殿下在胡诌,本意是为了维护公主,心里郁闷却又有点开心,若是这般维护……那就是殿下终于开窍了,可即便如此还是替殿下觉得委屈。
他瘪瘪嘴,做着手势——记得,寻找殿下先祖旧部,拿到另一半符令,将厥国权利收拢。
方泽跪的端正,突然间眼神明亮,再度开口道:“殿下!莫不是……”
傅文珏轻笑一声,看向方泽低声道:“还不算太笨。若我猜的不错,阿母留下的那句——‘近天子,烁寒芒’,并非指的亲卫或官员,而是——太医院的御医。”
“那可太好了!”方泽眼中闪烁着亮光。
讲了许久的话,傅文珏有些累了,渐渐闭上眼,唇角浮起一丝笑意:“不急,路一步一步走,是我的就都逃不掉。”
另一边,何就并不在主殿,她交代完侍女们好生照料,便带着喜连、喜顺两个小太监来到了御花园。
这路越走越熟悉,他们两个腿都有些软了。一路上二人频频互相交换眼神,面色青白,眼里都是吾命休矣的忐忑。
“啊!就是这里了。”何就手搭凉棚,看着不远处那棵熟悉的牡丹,眼中浮现笑意。
噗通两声传入耳畔,何就转头看去,便看到喜连喜顺二人跪在地上疯狂磕头——如捣蒜般,嘴里重复着:“请公主恕罪。”“公主饶命!”
何就:?
随即她想明白了这二人为何这般反应,一时何就有些想笑。
“嘘——”何就伸出一根手指挡在唇边,立刻就拦住了二人的哭嚎,“不准高声。本公主今日是偷偷来的,若是被发现,立刻把你们——”何就将手收回放在脖子上比划了两下。
于是很快,何就便满意地看到二人不仅把嘴闭上了,头也不磕了。
但也是只是忍了片刻,喜连又忍不住开始求饶。他好似豁出去了,又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开口道:“公主,奴才们知道错了,您要打要罚都可以,求您留我们兄弟俩一命吧。”
“谁跟你们说,本公主要罚你们了?”何就歪头看着二人。
随即,她在他们怔愣的表情里指了指这棵牡丹,迟疑着开口道:“这个花……我要怎么做才能救回原来的样子呢?”
何就在乡野见过许多种地的人,一棵麦黍从种子长到成熟需要**个月,若是结的粒少、干瘪,那今年日子便不好过,邻居们脸上笑意都会减几分。更有甚者,遇到灾年,那日子将更艰难,卖儿卖女求口温饱也是常有的事。
当日毁坏这株牡丹也并非她本意,这些时日以来,夜深人静她也并非一直都安睡着,辗转间心中总是不安。
尽管她无数次安慰自己,占了这公主名头自然是有非做不可的事,毁一株花草罢了,宫里多的是。
可她明白,这宫中的太监宫女也有他们必须要做的工,逃不过的罚。她带走了两个最可能会丢性命的奴才,但却无法知晓自己会不会给其他人带来灾祸。
皇命落在普通人头上,跟天一样大,会不会有人正为此难过呢。
于是这些时日里,何就一直想找机会再来看看。
“听到了吗?还愣着做什么?”喜连面上带着逃出生天的后怕,忙捅了捅仍旧愣着的喜顺。他如梦初醒般应了一声,小跑着回昭华宫取工具了。
……
日暮时分,何就带着喜连喜顺回到了昭华宫。
一路上两人叽叽喳喳,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拘谨和害怕,反而对何就崇拜极了:“公主,您怎么看出来这土格外不同的?”“真神了嘿!多少在宫里的老人都没有这么好的眼力。”
何就眼里带着狡黠,微抬下巴笑道:“自然是——秘密。本公主能告诉你们吗?”
经过这么一遭,喜连喜顺算是把心彻底放回肚子里,再联想起何就把他们讨要来的举动,哪里还不明白公主此举只是为了护他们一命罢了。二人告退,欢天喜地赶去帮春染她们做洒扫整理的活计了。
观天色,应是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何就路过偏殿,脚步犹豫了一瞬,终究未停下,径直回到主殿中。在推开门的一瞬,她忍不住放轻了呼吸。
殿内掌了灯,给昏暗的屋子镀上一层暖黄。桌子上已经摆了晚膳,傅文珏坐在正殿餐桌附近靠近门口的位置,左手撑着额角似是因为等她太久从而睡着了。
何就视线扫过傅文珏的手,已经裹上了厚厚的纱布,袖子中露出一点殷红,似是那串她见过的玛瑙珠子。
她忍不住笑了,这个人挺有趣,表面上这般清风朗月,却喜欢玛瑙一类明艳的饰物,甚至连受伤沾血也未曾取下。
或许这就是和那些乡野村夫不同之处吧,即便看着穷,却也会装扮自己。
何就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不知不觉坐在了傅文珏身侧,学着他的样子,一只手臂撑着头,眼神却没从他身上离开过,细细看向他的脸。
以前何就似乎听过一句浑话,“灯下观美人,会比青天白日更胜百倍”。当时她听着直皱眉,如今却觉得有几分道理。以何就有限的阅历来看,这位驸马即便脸上有道疤,也算得上是很貌美的。
是她没见过的美男子。
但也仅仅到欣赏的地步了。何就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她的身份是假的,没有理由真的要把这位驸马怎么样。即便她曾跟自己说过,做了公主自然是来尝荣华富贵,享无边尊荣的,一个驸马而已,她也能受用的了。
“公主?”傅文珏睁开眼,似乎并未完全清醒,在看到何就的一瞬间想要起身行礼,身体不由自主晃了晃,何就眼疾手快扶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摁坐下去。
傅文珏身体微僵,不动声色地偏头避开她的手。
“傅文珏,你的手如何了?”何就大咧咧地坐在他身边,甚至凑近了一些,歪头看向他。
“回禀公主,已无大碍。”傅文珏轻声回道,眼睫轻颤似是对二人这般近的距离有些羞恼。转身将事先盛好的栗子羹递给何就:“公主请用。”
是了,桌子上还摆了晚膳。何就竟然没注意到,只对着小憩的驸马歪头看了半天。
何就心中纳罕:没想到我竟是个看重美色大于吃食的人。那若是把驸马和金银放在一起比较呢……
“喊我阿就吧。”何就掐断思绪,伸手接过这栗子羹,手指不经意间碰到傅文珏滚烫的手背,二人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