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嬷嬷出神地望着何就,眼中渐渐蓄起氤氲泪意,好似透过她看到了几分故人模样。她当年也是这般天真坦率,可惜后来……
何就怒斥后犹觉憋闷,她将视线扫过看热闹的众人,最终落在恨恨盯着自己的那位姑娘身上,声音清脆道:“你听好了,她虽非我生身母亲,却以至亲之情待我,还替我平白受了这些年污言秽语,这句娘亲我自然要叫!休想拿这件事来讲。”
白嬷嬷敛了情绪,又静静等何就讲完,挥挥手道:“拖下去。”
话音刚落,立刻有身量大的仆妇开门入内,几下便将那女孩口鼻掩了,无视她的挣扎,径直把把她往外拽。这场景着实骇人,周围姑娘缩在一起,垂下了头,颇有些瑟瑟发抖。
何就被这场景惊得愣住,这般模样不像只为把她赶出去,倒像是要将人杀了埋了一般。
她是生气,却也没气到要人去死的地步。
何就忙扭头看向白嬷嬷,此时再也顾不上别的,慌忙上前抓住了白嬷嬷的手,央求道:“别……别这样,她刚刚被我教训了,已吃了苦头……”
白嬷嬷垂下眼看着她慌张的表情,一双手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只觉得冷冰冰的。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垂下眼安抚地拍了拍何就,随即对几名仆妇道:“将她头脸遮了,隐蔽地送回家去。”说罢,又回握住何就轻生道:“这样便放心了吧,孩子,你这样心软,以后怕是要吃苦头的。”
……
“出来了吗?出来了吗?”“还没有呢!”
日暮时分,这座宅院外聚集了不少人,都想等着亲眼看看那位落入凡尘的公主究竟是何模样。这其中,便有匆匆赶来的王家婶子和她的张家姐姐,正不住得张望。
“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一时间都没了声音,紧紧盯着那扇门。
只见出来一个鹅蛋脸的姑娘,面容清隽,走路间亦有几分贵门女子的风范。“果真不一样啊!哎?!”旁人正想感叹公主气度不凡,便见到这位女子出门后,紧跟其后又出来一位。
或者说,不止一位。
随即又有三三两两的姑娘家出得门来。
他们此时才明白,原来此时出门的,竟是落选各自回家的姑娘。他们此刻才想到,公主的模样怎么会任人围观。
王家婶子一个个看去,心亦高高提起……直至周围人渐渐散去,院门关了,她才终于动了动僵住的手脚。
王婶脖子僵硬地扭过去同张家姐姐对视,眸中的不可置信简直要溢出来。
“怎么会是她——”刚脱口而出五个字,忙又把嘴闭上了,扭过头去深深看了眼院子的方向,随即什么也顾不上转身匆匆离去。
她得快些去告诉自己的傻儿子,莫说往日里没缘分,如今更是别惦记了。
如此一来何就基本算是认下了这公主之位,她自然也就留在了这所宅院中。
白嬷嬷带着几人同何就一道坐在了厅中,如今厅门已关,亦屏退了众人,此时明显是要再确认一番细节。
“还有一事,需要问清楚姑娘,还请姑娘不要怪罪于我等。”白嬷嬷垂首,态度已然算得上恭敬。
何就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她忙连连摆手侧身避过:“使不得使不得……嬷嬷您说。”
“那我便不绕弯子了,姑娘家中可还有什么人?”白嬷嬷看向何就温声问道。
“家中只余我一个了,娘亲她几个月前已经去了。”何就低下头,神奇有些落寞,随即好似想到什么,又抬起头来道:“她在弥留之际曾言,我并非她所出,我的身世也不要追问,好好寻个地方活着便好。”
白嬷嬷听闻至此,紧紧盯着何就,手紧紧攥住帕子,仿佛也同她的话一道回忆起了什么,动容叹息道:“好孩子,受苦了。”
柳嬷嬷一言未发,此时却露出个若有所思的神情来,迟疑道:“那腰间看着并非旧伤,可是发生了什么?”
白嬷嬷闻言身形不由得一顿,那胎记看不大分明,伤口也实在狰狞,虽说**不离十,却也算个疑点。
何就自然知道会有此一问,她这胎记和这伤皆是有意为之,是她花了大价钱才套来的消息。
此时她垂下眼睫,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声音罕见得带着几分颤抖:“我一个人,不就是被狼盯上的肉吗?有娘亲在,他们还能顾着街坊邻居的名声,面子上还过得去。只剩我一个……”说到这里,她别过脸去,艰难道:“我知你们有顾虑,一个伤疤算得了什么,但我清清白白!你们尽可验看,我不会有二话!”
几人皆是被这个答案听得一脸错愕。无人察觉这话头已被何就巧妙地调转了方向。
同为女子,即便久居深宫,也听闻过不少腌臜事,更别提这等穷乡僻壤了。
场面一时都安静下来,有何就这一番辩白,她们便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
花云毕竟是风月场出来的,经验老道。嬷嬷们扭头看向她,只见花云微不可察地对两位嬷嬷轻点了点头。
白嬷嬷放下手中茶盏,看了柳嬷嬷一眼,二人终于跪了下去。
宫里出来人便是眼前这屋子里顶尊贵的,见她们跪下行礼,屋内伺候的人忙一道跪了下来。
天老爷,自己何时受过这种大礼?
何就眼见这跪倒一片的场景,呆愣片刻,忙起身去扶,却被白嬷嬷顺势握住了手,并未起身。
她眼中盈满泪意,仰头看着何就道:“公主,您让奴婢们找的好苦。以后便不用再受这等委屈了,明日我们便可回宫了。
何就险些僵成一块木板,任她握着手没有退开,心中罕见地升起几分心虚来。
是了。
自己费劲心思占了这公主名头,以后会日日受此大礼。
她怕是要折寿了。
只见白嬷嬷又扭头对众人道:“还不拜见公主?”
“拜见公主——”众人跪地叩首。
如此一来,此事便算是定下了,白嬷嬷差人摆了饭食给何就,又安排了医师查看伤口,丫鬟们安排沐浴更衣……还为她递上一套鹅黄的锦缎长裙,料子是她未曾看过的华丽细腻。
何就将下巴浸在浴桶中,红着脸佝着身子驱赶走身边服侍的丫鬟,待她听到关上的门的声音,才终于又将头露了出来。
何就眨眨眼,盯着门外等待传唤服侍的身影,确认屋中只有她一人,突然如同卸掉了身上的枷锁般,一身拘谨消失不见,歪靠在浴桶边上,望着袅袅的水汽有些出神。
真好。
做人上人的滋味真好。
何就勾起唇笑了。
这才到哪,以后的富贵只怕会更大,更多。
又有谁能料到,她这样一个没人要的丫头,有朝一日能享得这等天人之福呢?
何就用手舀起一小汪浴桶中的水,凑近鼻子闻了闻。不知她们洒了什么进来,连水里都是香的。待她扬起手,那一小汪水便落在浴桶里融入水中,再也分不出彼此。
从今日起,她便要尽享这人间富贵极乐,看看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么好。
……
“殿下,他们竟敢这样怠慢……我去找他们!”方泽气鼓鼓得捏着一块布巾,他力气生的大,此时情绪激愤,更是险些要将手里的布撕了。
这屋子实在简陋了些,觉得自家殿下被看轻了的方泽颇有点想要去和人打一架的冲动。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这就忍不了了?以后的怠慢只怕会更多。”进门的正是今日乘车赶来的傅文珏——厥国三皇子。
他在赶来前早已提前换了一套汉人装扮,本就长得清瘦隽秀,此时一袭白色长衫穿在身上颇有几分飘逸之感,眉眼间的俊秀温柔能让姑娘们看红脸。
可若是定睛瞧去,便能看到他左侧颧骨上有一道疤痕,痕迹深刻让人生畏,生生给这幅皮囊多了点瑕疵与缺憾。
“我们打着两国交好的旗号,实际上却是来投诚为质的,有这般待遇也不意外。”他垂下眼睫,用手指捻了捻蹭到的灰尘,声音浑不在意。
“是,殿下。”方泽垂头丧气得应了声,忙手脚麻利得把桌椅收拾了出来让傅文珏坐下。
傅文珏坐了下来,望着仍旧气呼呼的方泽摇头轻笑:“你这么垂头丧气的样子做什么?你以为我的两个好哥哥会好过吗?”
他轻轻转了转手腕的玛瑙珠子,仿佛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眼中透着几分兴味,声音温和:“我那两个蠢货哥哥,以为把我送到这里,自己就能得父王赏识了?不过我倒是要谢谢他们,给了我一个好机会。”
“殿下说的我听不懂,”方泽仍旧撅着嘴擦着桌子,表情却慢慢透着几分得意来:“不过方泽知道,我家殿下最厉害!”
“厉害?”傅文珏歪头把玩着珠串,听到方泽的话不由得轻笑一声,悠悠道:“依我看,怕是有更厉害的在前面等着。”
……
傅文珏猜的不错,第二日他们便终于见到了这位盛国皇帝。在经过一番没有用的恭维和客套下来,他亦得知了一件让他险些绷不住的事。
“……如此,你我两国便能长久交好,更可亲上加亲。”皇上捻着胡须,慈爱地看着傅文珏道。仿佛当真把他当做子侄晚辈一般,想要将他迎入宫中做那掌上明珠的驸马。
开什么玩笑?!
他来盛国为质不假,却也不是上赶着来给什么公主做夫君的。
傅文珏仍旧是一副温和顺从的模样:“陛下说笑了,能得陛下垂青结两国之好,此乃莫大幸事,料想我父王知道后也定然开怀。只不过……”
他便微不可察地偏了偏脸,以便于皇帝能看清自己左脸的那道疤。“公主殿下天潢贵胄,而在下却容貌有损,实在……算不得什么良配。”
一个毁了容的质子做驸马,传出去也不怕荒唐。傅文珏万万没想到,这盛国皇帝为了辖制厥国,竟用上了这样的借口,莫非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要将他名正言顺囚于宫中?
“这都无妨。”盛国皇帝毫不在意地挥手,眼睛紧紧盯着傅文珏,“若是有人胆敢置喙,朕定诛他九族。”
傅文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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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做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