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已草拟了一份信函,快马加鞭送去给了厥王,你就安心在宫中住下……”
……
“殿下,你要有王妃了?”确认了四处无人,方泽快步跟上傅文珏,低声问道。
他一路随傅文珏走到今天,这些年别说女子了,殿下身边怕是连只雌鸟都没有飞过。如今乍听得赐婚消息,除了觉得有几分新鲜和错愕外,他竟有些许欣慰之感。
殿下这些年过得实在是辛苦,他看在眼里,若能有个知心人伴殿下左右是最好不过的了。
傅文珏闻言步子一顿,扭头看了方泽,简直要被他气笑,敲了他头一记:“何止,是殿下我要去给人做“王妃”了。”
“?”方泽愣在原地。
这是什么意思?殿下做妃?
傅文珏不再理会冒傻气的方泽,径直向前走去,眸中闪过阴翳。
这盛国皇帝是媒婆出身吧?正事没怎么聊,一身力气全用在拉郎他和那没见过面的公主了,就连诛九族的话都搬了出来。
做驸马与做人妃子有何区别?傅文珏捏捏眉心。
厥国没有驸马,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他们被盛国人称为“蛮子”也不是没有道理,一向是男人女人各凭本事,谁手腕硬就就听谁的,可女人即便泼辣却多数只有一个丈夫,男人却常有多个妻妾。
他算是个异类。
因为幼时身体不好,即便养了多年也不如他们本部族的人健硕。一个看起来文弱的男人,在厥国是被人看不起的。
可他却凭着善用“药”的本事,从被人欺凌到如今无人敢正面沾惹。尤其他那两个蠢哥哥,如今见了他都绕着走。
他谋算多年,一步步走到今天,如今却还是要被人娶回家做“夫人”。
虽未来过盛国,傅文珏却听过他们这个传统,若是做了驸马便要侍奉公主。不仅要以她为尊,也要学一些讨女人欢心的技巧,若遇上的是个刁蛮女人,甚至要跪着侍奉。
他这质子当得真是精彩……
今日要启程回宫了,一早何就便被人服侍着梳洗,白嬷嬷则在一旁教导她关于宫中的事宜。如今只能算临时抱佛脚,好在身为公主倒不用看人脸色,只要不在帝后面前失了礼数便好。
何就一边听着白嬷嬷殷切的叮嘱,一边望着铜镜出神。
她自从娘亲病重后便许久未曾装扮过了,更别提今日这一身是公主的行头。额间描了花钿,一头乌发被挽了环髻,点缀了珍珠发饰,看着就像只金贵的小兔子般。衣裙有金线闪烁,举手投足间华贵非常,露出光洁的脖颈,显得整个人如同春日的嫩芽一般。
只可惜太瘦了,何就伸出手,晃着腕子上的白玉镯子。这玉成色很好,比娘亲留给她的那块玉佩还好。
细想下来,她已很长时间没有认真吃过一顿饭了,娘亲去世后,那些人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欠债凭据,空口白牙就是要钱。何就一把将那些泼皮的假欠条抢过来撕了,变卖了那块玉佩,踏上了这条寻常人不敢想的路。
从今日起,便都好了。
“看,都好了。”梳头丫鬟收回手,望着何就轻声道:“公主殿下美的像画里出来的仙人。”
何就歪歪头,感受发间珍珠碰撞在一起发出的清脆细响。
白嬷嬷望着何就有些出神,似是透过她想到了什么人。
“嬷嬷,她打趣我。”何就轻哼一声,眉眼弯弯地靠在了白嬷嬷的肩上,如同稚童对着长辈撒娇卖乖一般。眼神扫过镜中的自己,美吗?她太瘦了,也黑了些,倒显得一双眼大的出奇,待到了皇宫定要好好补养一番。
从昨日认下她的公主身份,到今日晨起,白嬷嬷并未同她透露过多的身世内容,她这个“公主”是如何走丢的并未多讲,只语焉不详地说她是被人掳了去,幸得兰妃身边的人拼死护住,托付给了别人才长大的。
何就自然不信,白嬷嬷的眼神闪烁,是她以前撒谎时会出现的神情,如今她已经练得滴水不漏,看别人却是越来越清楚了。
她没说实话,说不定这个说辞甚至与真相相去万里。
但是不重要,她们只有越少提起兰妃这个人,她才能把这个公主位置做的越久。
白嬷嬷笑了笑,伸手扶住何就。
昨日的陌生,到今日的熟稔,眼前的小姑娘好像到处都是故人的影子。白嬷嬷也不知何时起,对她越发亲近起来,好似并非主仆,而是一个单纯的长辈。于是任公主靠着,眼中透出慈爱。只是突然间好似又想到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丝忧愁。
白嬷嬷扶住何就的肩膀的手不自觉用了些力气,语气却是温柔的,仿佛家中长辈不放心的叮嘱:“公主这般乖巧惹人怜爱,陛下见了定然欢喜。等回宫奴婢会安排得力的人侍奉公主左右。”
“有嬷嬷在,阿就觉得踏实。”何就浅笑着将脸埋到了白嬷嬷的肩头,似是有几分近乡情怯的羞怯之意。
她要见皇上了。
何就暗地里咂咂嘴,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富贵,如今竟也将变成她的囊中之物了。而当今天子……是她的“爹爹”。
爹爹啊。
何就埋在白嬷嬷肩头,无声地做着这个口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出来了,出来了!”“哎呀,你他娘的别挤我……”一众百姓远远的围在宅院外被官兵拦住,却仍纷纷踮着脚往这所豪华的宅子里张望。
何就在众丫鬟的簇拥下,来到宅院门口。只见周围已被官兵重重镇守了起来,由六匹枣红色马拉着的豪华马车正停在前方。更别提随行的侍卫和丫鬟们,见她出来纷纷行礼。这架势何就哪里见过?她愣了愣,袖中手指悄然攥紧。
“公主,时间不早了,咱们启程吧。”白嬷嬷扫视了一番,对着何就温声道。
她点点头,迈步向着马车走去。
“阿就!放开我——阿就!”一阵青年的声音突兀地传来,何就不由得停下扭头看向声音来处。随即便见一个生的憨直皮肤黝黑的青年,看准就机会穿过守卫,来到何就面前。
“放肆!你们怎么当的差?!”白嬷嬷厉声呵斥道,随即狠狠剜了一眼柳嬷嬷。刚刚是她示意守卫不必拦着,才让人近了前。
柳嬷嬷接过白嬷嬷的眼刀,毫不在意,转而扭头望着这个青年。
“虎子哥?”何就的一句话,使得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那青年冒冒失失上前,却没近身,而是被拦在了三步开外的地方。
他双眼通红,眼睛直直地望着何就:“阿就,你要走了吗?”
此时周围也有人认出了何就,与身边人道:“好狠的心啊,刚当回公主就走,听说她是有养娘的……”
那人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那可是公主,这句娘她当得起吗?!当心折寿!”
“嘘——都小点声,我听说……那女人好像前阵子死了。”
“唉……她真是没福气啊。”
“谁说不是呢……”
议论声不大,却也刚好够何就听到。她看向王虎,只见他冲过来却又不说话,歪头道:“虎子哥?”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王虎一向威武的身子塌了下来,话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声音不高,于是让人听不真切。
何就好像没听到般,看着王虎眉眼弯弯道:“我又有家了,你不为我高兴吗?”
“那你娘呢?!你怎么这么狠心……留她一个人在这里,自己去享富贵。”王虎双眼赤红,低吼出这句话。
何就不想聊这个,她转身背会王虎,垂下眼睫:“我累了虎子哥,日后……有缘再见吧。”
王家婶子也终于在此时挤进人群最前面,她看见王虎已经冲到何就面前,霎时间脚都软了,只能不停地跟这群宫里来的贵人作揖求饶,一边急急喊王虎:“胡扯什么,快些滚回来!”
何就自然也听到了,她顿住脚步,转过脸望了望王婶,似是想到什么,突然露出个笑:“王婶来寻你了,快走吧。”
说罢彻底转过身不再看他,钻入了马车里。
王婶来寻你了,快走吧。
他被何就的这个笑晃了神,愣愣站在原地,看着何就上了马车,眼眶已然通红。这话他前段时间刚听过,这个笑他也见过。
这个笑是不一样的,看着让人心里难受。
何就的娘没了,家里被人堵着门要债,他那天是想帮何就做些什么的,刚替她说了几句好话,就被娘骂骂咧咧地找上门来。
娘来不是为帮忙,是想把他喊回家的。见者他这幅样子,气得要打他。
何就好像也像今天这样,看他一眼就转过头去了,同几个泼皮理论。
他后来做什么了?王虎记不清了。
好像也像今天这样,静静看着何就,随即就被娘拉回家了。他生的高大,娘一直给他吃细白面,甚至偶尔吃肉,说句浑身的力气也不为过,却被娘轻轻一扯就扯走了,就像今天这样。
王虎只觉得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再也没办法迈开步子追上前。
白嬷嬷看了眼双眼通红却异常沉默的王虎,以及拉着他往家走地妇人,神情露出丝不屑,随之也上了马车。
五日后——
昭华宫。
何就第三次想出殿逛逛,被身边的大宫女劝了回来,她也不恼,没有责骂她们,只撅着嘴坐回了梳妆台前,转而对着铜镜拨动起宝石簪子来,看上去好像只是无聊了。
何就心情好像又好了起来,哼着小调将宝石簪子拿在手里细细地看。
镜子映出宫女们唇边都嘲弄弧度,她们互相交换一个微妙的眼神。
乡野长大的公主倒还不如她们有见识。
自打进了皇宫,何就便好像查无此人了一般,无人召见,也就无须行礼参拜,甚至连皇帝也没见到面。每日高床软枕,仿佛一个金笼子把她罩了起来。
何就心里其实隐隐明白,一个丢了十几年才去找的公主,还让她这么轻易便顶替了,又能尊贵到哪里去呢?
她这几日好吃好睡,菜有七八道,吃的足够开心,人却还是瘦。
“春染,我累了。”
何就随手将肩臂上的披帛扯下扔到一旁,撅着嘴恹恹道。自回宫后白嬷嬷便许久未现身了,只给她留了个小丫鬟,名唤春染。
“是。”春染正巧进门,听见何就的话,忙近前道:“公主,我扶您去休息。”
待她站定,便看到了边擦拭花瓶边打哈欠的桃云,忍不住皱眉道:“这么惫懒像什么样子?没见糕点盘子空了吗?还不快去膳房领一些糕点来。”
却见那桃云翻了个白眼,不紧不慢地出门了。
春染皱着眉扶起何就道:“公主,您太惯着她们了,合该敲打敲打。”何就却仿佛困极了,头一点一点的,也不知听进去几分。待她将何就扶着躺到床上,人便很快睡了过去。
春染轻手轻脚得将软帐扯下,遮住外面的阳光,随即去前面候着了。
御花园内,一阵爽朗的谈笑声自千秋亭传出。
“果真有趣,”祯溯笑着看向傅文珏,不知从何时起,同他坐得也更近了些,“厥国不仅广袤,竟有这般有趣的风俗,但你却不像那些传闻中的“蛮子”,更像是我们盛国人。”
傅文珏轻笑着应了声,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眼日头。
二人已迎着烈日在御花园中聊了许久,虽然已至初秋,却还是有些燥热,聊到身旁的方泽已有些眼神空茫了。
“太子殿下,到了您去见陛下的时辰了。”身边的阿宝公公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
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祯溯捏了捏额心,叹了口气。突然又想到什么,转脸继续道:“差点忘了,快要改口称三殿下为驸马了,还未道恭喜。”
刚准备起身恭送太子的傅文珏险些闪了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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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入深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