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周围不由得一静,无数双眼睛纷纷向何就看去,姑娘们的神情不免露出鄙夷之色。
何就闻声看向那人,眨了眨眼,不由得攥紧了手,指甲也深深陷进掌心。
那讲话的姑娘,起初只是气不过,见着众人这般反应,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架势,在感受到嬷嬷们投来的视线后,声音干脆又高了两度,微抬起下巴:“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她们本就心中不忿,为何她偏偏占了先机,得了殊荣,她们只得到一句轻飘飘的回吧。
如今听到这等消息,便更是不急着走了,一个个犹豫地顿住步子,摆出一副看热闹姿态,那几位嬷嬷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并未开口。
何就一双杏眼直直看过去,在旁人看来,她表情平静,似是没什么波澜,也没有急着为自己辩解。只是这目光定定投在那姑娘身上,竟让人无端生了几分不可逼视之感,头皮也无端有些发紧起来。
小姑娘咬咬牙,不由得后退小半步。
“难不成,你要指摘我作假?”何就歪头望着她,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上她天生便有一张笑颜,此时竟瞧着似有些天真娇憨之态,开口道:“冒领公主身份可是欺君之罪,你知道吗?”
那女孩本来有些忐忑,然而听见这话,却不由得放下心来,脸上也挂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是啊,欺君之罪。
何就没有急着反驳自己的指控,反而点出这罪名,可见……她这是怕了自己,如今正隐晦地向自己求饶呢。
女孩将身子站直了,甚至迈步向何就走近了一些,扬起头道:“哼,现在知道怕了?是不是有点晚了?你若是真的认下,我倒能高看你一眼。”她上前半步,逼视着何就,面露轻蔑之态:“可你既有娘亲,又怎么敢来冒领这公主之位的?早就听说你娘是个狐媚子,你也不是个——啊!”
啪的一声脆响,何就望着被打得偏过头去的女孩,勾起唇角,脸上仍是无辜神色,只有还未收回的手证明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周围一下子安静极了,姑娘们纷纷后退一步。
那女孩不可置信地捂着脸,扭头看向何就,眼中屈辱错愕还未散去。
何就感受着掌心火辣辣的痛感,心跳从毫无章法到渐渐缓和,一双杏眼仍静静望着对面的姑娘,手指微蜷,掌心**辣的。
手好痛……
这一巴掌她没有收着力气,如今对面人懵了片刻,才捂着脸哭叫出声,随即挥着两截藕白的细弱手臂要来撕打她,何就收回手,静静望着那姑娘被人拉开。
若说何就刚刚出手的气势已有些惊人,此时她一张脸平静的样子,却更是看的人心中无端发紧。
长安城内,一架马车缓缓驶过,另一边,一道人影回头张望了一番,匆匆调转马头向宫门内赶去。马车的帘子被轻轻掀起一角,露出一双男子的狭长凤眸。这双眼扫过长安城内的繁华盛景,似乎只是随意看看,长睫软软得垂在眼尾,倒显出几分温柔来,半张脸藏在阴影中,叫人看不真切。
他似乎只是随意一瞥,视线并未过多停留,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便又收了回去,车帘再次落了下来,马蹄扬起尘土,似乎再寻常不过,无人注意到这辆马车。
“到了?”一道雄浑粗粝的声音响起,来禀告的人不由得一抖,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思政殿内,手握一支朱砂御笔,当今天子不紧不慢得在奏折上批改着。如今天下姓姚,当今圣上名为姚肃,正是盛国开国第二任皇帝。此时他一身朱红锦袍,体格健硕,衬得他格外英武,叫人看不出他早已至不惑之年。
“启禀陛下,厥国三皇子已至长安,可要派人将人“请”进宫内?”
陛下轻扯唇角,终于搁下笔,抬脸看向跪在地上的何尚书:“不急。”说着,便招了招手。江得寿见状忙躬身上前,将陛下手中的一封折子接了过来,转而递给跪在地上的何尚书。
何尚书接过,擦了擦额角沁出的薄汉,缓缓展开那封奏折,随机惊疑道:“这?!”
“哈哈哈哈哈哈……”皇上见他这般神情,笑的开开怀,“这办法不好吗?”随即,他起身站到窗前,眼中闪过一丝暗光,“如此一来,即可解隐忧,又近两国之交,不费一兵一卒,免伤了和气。”说到这里,他捋了捋袖子道:“江德寿,公主寻回来了吗?”
江德寿躬身,脸上挂着笑意道:“哎,皇上放心,奴才刚得了信,约么这两日便能带公主回来了。”
“嗯。”皇上转身,“爱卿起身吧,朕不见公主多年,想同她再相处月余,也给两个年轻人一些时日接触……这天家喜事,便交于你去办。”何尚书低下头,眸中是重重思量,口中却顺从应道:“微臣遵旨。”
“听闻他们为了示好,带了厥国古籍来,里面有辨认矿脉之道,是厥国多年以来的不传之秘。朕听闻何爱卿你饱读诗书,不知你对这厥国文字可有涉猎?”
何尚书顿了顿:“臣所通不多,恐怕……”
“那就是略通一些,待这位来了,还须何爱卿多劳心。”
何尚书擦了擦汗,刚想推拒,皇帝又道:“听闻爱卿有一子,想要入仕,这不就是个好机会吗?”
何尚书沉默片刻,深深跪伏下去:“臣,遵旨。”
“你竟敢打我?!”那女子哭叫出声。
“打你这一巴掌,是教你不能存害人之心。”何就声音清凌凌的,她微抬下巴,一双杏眼直直看向对面的人。此话说出口,周围的人都没了声响。
话讲完,她视线扫过那这群人,脸上没有丝毫惧意。何就的声音没有什么温度,加之刚刚那一巴掌足够骇人,众人此时看她竟有些威严感,她们也不自觉得被她这话吸引了注意,有几人仿佛在此时惊醒一般。
她们如今可是在应选,谁是公主都有可能。万一真的是公主,以后可要面对天天子的,得罪谁都不好……
而何就说的欺君之罪,她们中有人说听过的,那可是不只是要人命那么简单。
剩下的姑娘们心中暗暗合计一番,便又纷纷看向此刻脸颊红肿一片,抽抽搭搭的女孩。她的话是真是假呢?若是冤枉人了,那便实在有些过分,刚刚那番话也委实有些过头了。
可……
“她有娘亲”这句话不像是在说她的养父母,不然那位姑娘不会如此情绪激烈的指控她。
场面一时胶着,姑娘们都不由得噤声,紧盯着二人。
“我确有娘亲,我没说我不认!”何就声音未变,仿佛听见了众人心中疑惑般再次开口。
这话来仿佛在人群里点燃了一颗爆竹。
再看那被拉开的女孩,她半边脸已经肿的老高,此时恨地咬牙,双眼赤红道:“那你还敢来……你果真是个不要脸皮的,有娘还来招摇撞骗!”
何就却不再看她,而是转过身从容地向嬷嬷们垂首行了个半礼,仪态端方,声音里没有丝毫慌张:“嬷嬷们恕罪。”
何就一声告罪,仿佛将众人拉了回来。她们这才发觉,这里如此大的动静,几位宫里的人竟然没有丝毫反应,也并未前来阻止。这群姑娘里有人偷偷觑一眼,隔着金纱软帐,看到她们似乎也只是静静望着这里,并未有什么动作。
何就声音不惊不惧,她声音清脆,眼神亦是坦荡:“娘亲过世不久,故未挑明。可即便她非我生身娘亲,却也轮不到旁人来折辱!她自捡到我便教导我,我尊她娘亲有何不对?”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道:“若我无能至此,领回个草包公主去,你们这差事也不算办的漂亮。”
柳嬷嬷等人静静看完了这场闹剧,待听到何就的话更是不由得眯起了眼,好一张利嘴。
柳嬷嬷顿了顿,方回道:“姑娘说笑了,只是这“娘亲”一说,似有其他隐情,姑娘可要想好了再答。”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让人脊背发寒。
“没错!”那姑娘听完这话眼睛都亮了几分,有人疑她,那便是机会。
她此时也顾不上脸上伤口狼狈,也来不及反驳她们究竟是否真的血亲,忙扬起头道:“她的话不能信!她和她那个娘,可不是什么干干净净的女人!”
说完这句话,她又忙往后退了退,似是怕何就再次追打上来。
这次何就并未有什么剧烈反应,只是那带着浅笑的脸也终于没有了轻快之意,蓦然转过头,定定看着她:“你有何证据?”
还不待那姑娘回答,她便突然又笑了一声。
这笑突兀的很,仿佛听到了什么滑稽离谱之事,只是眼里盈着怒气:“这位姐姐,只听了他人传言,便妄想着当什么判官了吗?怎么就这般耳根子软?若今日在场众人皆说你不是人,是只牛犊子,那你便要卸下钗环去田里拉犁了吗?”
……
一阵诡异的沉默。
何就这番话已然相当不客气了,可谓粗野极了却又不带污秽字眼。如此讽刺言论在前,可偏偏她脸上海带着笑,便看起来更是刺目。看着更是那姑娘脸色陡然变得青青红红,霎时有些狰狞起来。
“噗——”不知是谁起了头,以袖掩面笑出声来。
“若我是你,断不会听信旁人一念之词。”何就盯着那姑娘,“我们母女本就活的艰难,世上女子的活路又有几条,我们只是谋生罢了,又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不成?”
“且不说我们没做过,若真做了什么,我自然也不怕人说,那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
“说的好。”一声赞许的女声自里间传来。
说话的正是白嬷嬷。
她从座椅上起身,穿过丫鬟们掀起的软帐,来到了众人面前。在场的姑娘都安静了,纷纷退了半步。
白嬷嬷看了眼何就,那眼神带了几分怜惜的痛意,复又转头看向那刚刚被掌掴的女子,神情淡淡:“你不如说说看,她们究竟做了什么?”
她早已知自己落选,还平白受了这等羞辱,此时更是恨意高涨,双眼赤红,指着何就道:“她娘绣的帕子荷包,可是很多男人都私藏的,还会拿出来彼此攀比炫耀呢。不仅如此,就连她也天天同男人混在一起。”
“哦?”白嬷嬷淡淡应了声,转脸看向何就,眼神不自觉柔和了几分:“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就蹙起眉,手指那姑娘道:“若她只是说假话也就罢了,我拆穿了就是。怕就怕她这话带着三分真,却还摘了些字句出去,听着便似是而非多了几分怪味道。”说完,何就撅起嘴,掩住眼底的厌烦,这等闲话她听了许多,也与人争辩过许久,无非是欺负她们孤儿寡母没有倚仗罢了,又有谁会在意真相是什么呢。
无权无势总是会任人欺凌。
何就握紧拳头,胸膛起伏,高声道:“娘亲本就是靠卖绣品才将我养大,到了你们嘴里便成了这幅模样……世道艰难,女子更甚,同为女子你们竟作不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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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手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