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景珩来得竟比预想中快上许多,乾清宫与坤宁宫本就相隔不远,他记挂着那姑娘的安危,在东暖阁匆匆换完冕服,连尚衣监太监递来的玉佩都没仔细系稳,便大步流星往这边赶。
随行的李太监捧着备用的玉带,脸上的笑意已是收不住,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殿内众人听得脚步声,齐刷刷转身屈膝:“参见陛下!”
少女正对着铜镜好奇地打量自己的古装扮相,闻言慌忙起身要跟着行礼,可刚转过身,却在看到换完衣服的皇帝的瞬间震惊得忘记说话。
昨日初见他时,少年身着一身白色长袍,只有衣襟袖口处镶有黑色锦边,十分素雅,宛如一幅未着笔墨的画卷,少年眉眼温和,连说话都带着几分妥帖,并没有很强的压迫感。
可今日的昏君,却像是制服衬得换了个人,玄色长袍上绣满了繁复的纹路,看不懂的花纹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头顶上的十二旒冕冠更不必说,玉珠垂落时轻轻晃动,比她在博物馆见过的复原品精致得不知多少倍,腰间一条又一条的带饰就看着就价值不菲,连鞋履都是云纹刺绣,每一处都透着人民币、哦不是,是银子的味道。
年轻天子本就生得一副好皮囊,一双桃花眼眸本是极漂亮的,此刻被冕旒遮去半分,竟添了几分让人不敢直视的肃穆。少女盯着那张帅得堪称权威的脸,呼吸骤然一滞,耳根先红了个透,连脸颊都像被炭火烘着似的,烫得厉害。
曹景珩见她杵在原地不动,只睁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过来,眼底还泛着点懵,还当是她哪里不舒服,快步上前两步,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皇后可是身体不适?”
他的嗓音本就清润得像一汪泉水,此刻放柔了些,更听得少女心头 “咚咚” 狂跳。她慌忙摇头,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不…… 哎哟!”
刚戴上的凤冠被她摇得差点掉下去,少女窘迫地不自觉望向皇帝,她眼睛的圆圆亮亮,透着无助与慌乱,曹景珩抬手牵住少女,却有意识地隔着两人的衣袖,少女怯生生地握住他宽大的手掌,由他牵引着坐回原处,宫女识相的过来为她继续梳妆,皇帝道:“有劳皇后了。”
少女突然向皇帝勾了勾手指,待皇帝靠近,她小声、且十分严肃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吃早饭?”
曹景珩先是一怔,随即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连眼底的肃穆都淡了几分,无奈又好笑地低声道:“拜谒完太皇太后与皇太后,自会有宫人备膳。”
“我……”少女一肚子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哪个电视剧也没告诉她当皇后居然要天不亮就起床,还要饿着肚子去给皇帝的亲戚问安。
早上皇帝唤醒她之后,还特意拉着她梳理了三遍流程,奈何她向来记性不佳,听一句忘一句,还好记忆里除了有个端盘子的活需要她独立行动,其他都跟着皇帝照做便好。
只是让两人心里都没底的是,原版夏皇后本是太皇太后指的婚,老人家对 “夏皇后” 究竟了解多少,关系如何,连皇帝本人也不甚明了,更别说指导了,若是待会儿出了破绽,岂不是要露馅?
少女望向铜镜,镜中的女子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生了一双神采奕奕的灵动杏眼,双眸黑白分明,瞳仁占比颇大,看上去竟有些像幼鹿的眼睛,脸颊圆润饱满,似中秋之月,眼角一枚泪痣隐隐约约,端的是一位我见犹怜的美人儿。
“她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少女禁不住胡思乱想,“大概跟自己一样是个死颜控吧,被这皇帝英俊的外貌迷了眼,甘愿过着这天不亮就要起床的痛苦生活,即使被冷落多年,还死心塌地为他殉情。”
少女转念又是一想:“皇后已是这般花容月貌,昏君竟毫不动心,那传说中的萧贵妃该是何等天姿国色,硬生生把皇后都比了下去?”
曹景珩只见少女眼珠滴溜溜的转,也不知她在想什么,但此时天色将亮,他出言提醒道:“皇后,该去慈宁宫了。”
“啊……好的好的。”少女回过神,连忙提着裙摆站起身,在一旁等待的内侍太监李素向两个宫女使了个颜色,那两名侍女立刻走到皇后身边,熟练地从两侧提扶起衣摆,少女硬生生把阻止的话咽了回去,强迫自己先接受宫中的一站式服务,硬着头皮跟着皇帝往慈宁宫走去。
她上一次来皇城,还是十一黄金周,天气又热又闷,人山人海挤得她走不动道,如今在漆黑的夜色中,却显得莫名萧索。
她依照电视剧里学来的礼仪,远远跟在皇帝的后面,两盏宫灯忽明忽暗,隐约照出皇帝威严的背影。
她说不上自己喜不喜欢这里,这儿对她来说陌生且孤独,可是原来的世界同样很孤独。
“小花……让外婆再看看小花……”那时外婆被癌症折磨得骨瘦如柴,眼窝深深凹陷下去,她们治不起病也住不起院,外婆退回了医生和学校的捐款,坦然回到老宅度过最后的时光。
“Let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外婆摩挲着年轻时的日记本,上面字迹娟秀,因为时间太久,已经浅浅洇出一圈墨迹。
那年秋天带走了最后一片落叶,与她的最后一个亲人。
自此她孤零零的,度过一个又一个寒暑。少女念及此心中难过,忍不住吸了吸了鼻子,然而前面高大的身影似是有所感应,忽然停下脚步,英气的眉眼隔着两行侍卫,直直落在她身上。尔后示意左右让出一条道路,快步向她走来。
少女怔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温热的触感隔着衣袖覆上她的手,才猛地回神。曹景珩的掌心带着暖意,透过厚重的衣料绵绵传来,他的声音放得极柔:“皇后,朕在。”
她像被施了咒似的,乖乖跟着他往慈宁宫走。旁边的李太监见状,连忙上前半步,低声提醒:“陛下,帝后并行,于礼不合。”
曹景珩侧过头,语气没有半分盛气凌人,反倒带着几分商量的温和:“李先生,且让朕偏袒皇后片刻吧。”
李太监看着皇帝眼底的认真,又瞥了眼少女茫然却依赖的模样,终是叹了口气,无奈摆手:“老奴晓得了。” 他迅速调整宫人侍卫的位置,让两人身后的队伍拉开些距离,一行人踏着砖石路,很快便到了慈宁宫门前。
少女回忆良久也对这个太皇太后毫无印象,老老实实跟皇帝走完一套流程后,太皇太后命宫人宦官悉数退到殿外,之后对少女道:“皇后,来。”
少女慌忙转头看向曹景珩,他却朝她轻轻颔首,声音压得很低:“莫怕,皇祖母对小辈向来慈祥和善,不会为难你的。”
少女得了他的允诺,这才放下心,自己提起裙子便走到太皇太后面前,乖巧地道:“皇祖母。”
太皇太后来回打量了她好一会儿,问道:“皇后,你还记得半月前跟老身许的诺吗?”
完蛋,上来就是绝杀。少女再次猛地回头看向曹景珩求救,曹景珩也没想到太皇太后与皇后还有私下约定,他心思一转,行了个礼替她解围道:“皇祖母,不知与皇后有什么秘密,把孙儿也瞒过了?“
太皇太后笑道:“才过了一日,皇帝已经开始帮着皇后了,想来对吾的安排,十分满意。”
李太监亦附和道:“帝后琴瑟和鸣,同心同德,实乃大靖幸事。”
太皇太后笑着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少女身上,语气郑重了些:“罢了,上次与皇后的约定没旁人见证,便不作数。今日当着皇帝的面,皇后再立一次誓,可好?”
“立誓,立什么誓?”少女听了一圈哑谜头都大了,这遍地谜语人的鬼地方几个意思。
太皇太后道:“皇后上次与吾发誓说‘此生定当守在陛下身边,劝他勤政爱民,护他周全,纵是粉身碎骨,也绝不会与陛下离心,至死方休’。”
在场三人皆是一愣,少女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脸的主人放现代不过是无忧无虑的初中生年纪,居然能说出这样决绝的话语。
并且原版的夏皇后,也确实用生命践行了自己的诺言,从一而终的爱着这个昏君。
然而事实证明,方法论不对,再努力也白费。
少女想了想,认真道:“可如果我劝了,他不听怎么办?”
“那你来跟皇祖母说,吾给你做主。”太皇太后允诺道。
“好,那一言为定。”少女点点头顿时来了底气道,“我向您发誓,只要我还当一天皇后,就会好好看着他让他做个善待百姓的明君,他要是有意见,我就来找您。”
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大实话:“反正他要是当了昏君,最先倒霉的肯定是我这个皇后,我可不能让自己小命不保。”
虽然话糙理不糙,可这话也太糙了。
曹景珩连忙上前打圆场道:“皇祖母您瞧,皇后这是把江山与自身都系在一处了。有皇后监察,孙儿必定不敢懈怠,定当做个好皇帝。”
太皇太后没在意少女的直白,反而满意地点点头,话锋一转,看向曹景珩:“皇帝,先前夏家一案,经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重审,已经改判无罪了。老身想着,该召回夏家长子夏楠,授他内卫指挥使佥事一职,可否?”
少女一时间惊得瞪大了眼睛,后宫干政的名场面就这么猝不及防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皇后,还不快向皇祖母谢恩。”曹景珩提醒道。
少女这才反应过来,所谓的 “夏家长子”,八成是原版夏皇后的亲戚。她立刻敛起惊讶,摆出一副感动到不行的模样,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多谢皇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