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那个‘和亲皇帝’曹景珩?” 身着深青色翟衣的少女骤然瞪圆了杏眼,猛地从软榻上起身,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那个骄奢淫断送盛世,差点导致亡国的废物昏君?”
少女不过十四五的年纪,面若初绽桃花,肌肤莹白如凝脂,即便是此刻怒目而视,那双眸子依旧亮得璀璨生辉,连带着斥责的模样都透着几分娇俏生动。
她头上那顶缀满珠翠的九龙四凤冠,却因这陡然的动作剧烈晃动起来,流苏擦着耳际划过。下一秒,少女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骂声戛然而止,她慌乱地抬起双手在头顶胡乱摸索,纤细的指尖绞着乌发,急切地想把这压得头皮发紧的沉重冠冕摘下来,鬓边的碎发也随着动作散落下来,添了几分狼狈的鲜活。
曹景珩虽无故被她训斥了几句,面上却无半分愠色,只缓步凑近那俯身忙碌的少女,他刻意维持着男女间的礼貌距离,声音带着几分慎重压得极低:“皇后,此处乃坤宁宫禁地,言语当慎。”
“你叫我什么,皇后?……我是夏皇后?”少女手上解发冠的动作一顿,见对方抿唇不语,分明是默认的神情,登时更加震惊道,“那个超绝恋爱脑,天天哭哭啼啼直到哭成哑巴、只会求神拜佛跪到双腿残疾,才二十出头就殉情陪葬的夏皇后?”
这番话犹如惊雷炸在曹景珩耳畔,他素来平稳的呼吸终于微滞。他略作思索,低声向少女确认道:“你是说,朕与皇后……皆寿不过三十?”
少女刚要回答,曹景珩却神色一凛,忽的凑近,再次示意她噤声,天子的容颜近在咫尺,看得少女脸皮迅速升温,电视剧里只演了这皇帝昏庸无能,可丝毫没提过他居然是个极其俊朗的帅哥,两道剑眉斜飞入鬓,其下是一双似含春水的桃花眼,眼型流畅优美,上眼睑双眼皮的弧度似工笔勾勒,眼尾自然上翘,本是该含着无限温柔,却因眸子是极深的墨色,又透着几分冷冽。鼻梁高挺笔直,下颌线条虽清晰利落,仍带了几分少年人尚未完全褪去的柔和,领口露出的双鱼平安扣随呼吸轻晃,丝毫不减其周身凛然气场。
少女便被这一张俊脸蛊惑着,不自觉安静下来,曹景珩的声音极小,几乎只剩唇瓣微启的弧度,一张一合间,吐露出的字句却让她后颈发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此处耳目众多,有些话,说不得。待明日天晓,朕自会寻一处清净地,听你把来龙去脉,慢慢道来。”
“皇后,失礼了。” 话音刚落,曹景珩便向前一步。少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股馥郁的桂花香气裹住——他竟伸手将她横抱起来!手臂的力道沉稳,隔着厚重翟衣,也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少女心脏猛地一缩,慌乱间只能攥紧他的衣襟,直到后背触到柔软的锦被,才惊觉自己已被轻轻放在雕花木床上。
床板上精致的纹路硌得她脊背发紧,这才彻底回神。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缩到床角,绣鞋蹭着被褥发出细碎的声响。脑海里瞬间闪过史书里对这位帝王 “□□后宫” 的记载,再想起电视剧里他急色的模样,脸色 “唰” 地变得惨白,声音都带着哆嗦:“你…… 你这个色狼!我不是你的夏皇后,你别过来!”
曹景珩见她这副惊惶模样,竟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极轻,混着烛火的噼啪声,倒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多了些少年人的鲜活。他转身走向桌案,提起酒壶,将清澈的合卺酒斟入白瓷杯,烛火落在他侧脸上,镀了层暖融融的光,连桃花眼里的冷冽都淡了些。他端着酒杯走回床边,侧身坐在床沿,衣摆垂落在地,与少女的裙摆隔着半床的距离,温声道:“这杯酒放在床中,你我今夜各据一侧,绝不扰你。莫怕。”
少女盯着那杯酒,眉头拧得更紧,声音里还带着后怕:“那你不能打地铺吗?非要睡在床上?”
曹景珩指尖轻轻碰了碰杯沿,目光扫过窗外朦胧夜色,语气沉了些许:“唯有床榻之上、帷幕之后,才足够隐蔽。” 他抬眼看向少女,桃花眼里多了几分认真,“朕要保你周全,总得用些非常手段。若让他人看出异样,恐大祸将至。”
“你……真的是皇帝?怎么跟电视剧里的不太一样。”少女歪头疑惑道,“皇帝不都是生杀予夺唯我独尊的狠角色吗,怎么你说个话都小心翼翼的?”
曹景珩把白瓷杯交到少女手上,温声道:“今夜早些睡吧,你的疑问明日我会告诉你答案。”
话音落,他没等少女回应,便抬手伸向她的鬓边。指节分明的手指避开珠翠的锋芒,先轻轻捏住博鬓的金属杆——那是凤冠最外侧的配饰,缀着的珍珠垂珠还在轻轻晃动。随着他的动作,博鬓被缓缓取下,放在床沿之上。接着是金簪、玉坠,每一件饰品都被他小心摘除。
最后,他双手扶住凤冠两侧的纹饰,稍一用力,那顶压得少女头皮发紧的沉重冠冕终于被取下。两人几乎同时舒了口气,少女只觉得头顶的千斤重担骤然消失,连带着紧绷的肩背都放松下来,心情也莫名轻快了几分。
她方才已回忆起电视剧里这位帝王后宫佳丽三千,整日沉溺美色,对出身低微的原配皇后向来冷淡。原版的夏皇后掏心掏肺待他,他倒好,把萧贵妃宠到天上去,死前留了份,还执意要与萧贵妃合葬,给大臣们气个半死。
如此想来这色鬼昏君大概也不会对她有什么过分的举动,毕竟在古代几乎没有避孕措施的年代,夏皇后嫁入宫中数年,都没能生下一儿半女。这般境况,哪里是相敬如宾,分明是包办婚姻失败的典型案例。
少女念及此,终于卸下心防,抬手将白瓷杯放在床榻中央,杯沿沾着的酒渍在锦褥上晕开一小片浅痕,左右脚蹬掉两只鞋子,在曹景珩讶异的注视下,她顺势伸手捞起,隔着半开的床幔往外一抛,“咚”“咚” 两声轻响,说鞋子落在外间的脚踏上。
目光扫过方才被鞋子蹭过的锦被,她果断把被子换到曹景珩那边,又伸手扯过另一张叠得整齐的新被。指尖触到被面细腻的云锦纹路,她动作一顿,想起这是皇家的御用之物,果然跟大学里批发的被套手感有天壤之别,再次应证她着实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误闯天家”。
她将被子展开裹在身上,又偷偷看了眼床沿上坐着的少年——那人连看向她的眼神都无逾矩之意,乌黑的眸子静谧如一口幽深古井,白瓷杯仍稳稳立在床中,像道无形的界限,她这才安心地和衣躺下,头刚沾到玉枕,眼皮便沉重得抬不起来,穿越的震惊、傍晚的慌乱,此刻都化作倦意,不过眨眼的工夫,均匀的呼吸声便从被角溢出,显然是睡熟了。
明月高悬,洒下满地净白月光。曹景珩坐在床沿,看着少女缩成一团的背影,又瞥了眼那只隔开两人的白瓷杯,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他抬手将床幔拉得更拢些,挡住外间的微光,才轻轻起身,在软榻上寻了个角落躺下,动作轻得没发出半点声响。
这一觉不仅没睡到大天亮,甚至天未亮时,少女便被人隔着被子轻轻摇动,她人尚未完全清醒,脾气倒是先起来,嘴里嘟嘟囔囔叫嚷道:“谁啊,这才几点!”
曹景珩被她凶了一句,有些无奈道:“皇后,已经四更末了。”
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坤宁宫中渐次亮起灯火,檐角的宫灯在风里轻轻晃动,将宫女们捧着朝服的影子拉得很长。
少女坐在雕花木凳上,乖顺的任由宫女服侍她穿衣梳妆,脑海里还是皇帝临走前对她的叮嘱,什么去去就回,少说少错,除了他留下的两个内卫不要相信任何人等等,啰里八嗦的讲了好多,看得出来是真心害怕她一句话没说好就漏了馅。
从前她在博物馆排队一个多小时才看到的华美凤冠,现在正戴在她的头上,她已不再感慨凤冠的工艺多么巧夺天工,上面缀着琳琅满目的宝石多么耀眼,而是深深的叹口了气,于心中默念两个字:“好重。”
这声无声的抱怨,竟被铜镜里自己的苦瓜脸出卖了。站在殿门两侧的内卫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皇后娘娘,可有何处不适?”
少女闻言连忙回过头,扯出一个笑容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没睡醒,有点困而已。”
可她的笑容却不自觉僵在了脸上,她转身的同时目光亦扫过屋内众人,这些人神色各异,有戒备,有憎恶,有轻蔑……如此缤彩纷呈的表情,唯独没有半分对她这个 “夏皇后” 的善意,更别提成婚次日该有的祝福。
她不过二十一岁,被迫体验了一把赛博婚礼,居然还如此人情冷漠。
“昏君!你看看你的人缘!”少女在心中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愤愤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