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慈宁宫出来又赶去仁寿宫拜谒皇太后,还好皇太后并没有多做询问,只是说了些毫无感情的场面话便让二人去宴请群臣了。
少女偷偷瞄了这位剧里著名的贤太后几眼,果不其然帅哥的亲妈一定也是个美人,不似皇帝剑眉星目的浓颜,吴太后眉如柳叶,眼是狭长的丹凤眼,眼睑薄而无纹,衬着小巧的鼻,瞧着竟十分娇俏年轻,全然没有剧中太后常有的凌厉反派气,反倒像江南水乡养出的世家闺秀,让人无端生出几分亲近。
走完所有流程已是下午,少女早累得眼冒金星,瘫坐在梳妆凳上,任由宫女为她卸去朝服、换上一套鹅黄色常服。
不多时,曹景珩也换了衣裳来,用料稀松平常,样式简约,并无繁复纹样,瞧着十分寻常,却被他凭着一副好相貌衬得雅致。
她实在摸不透这位 “昏君”。剧里的他明明奢靡成性,衣饰一日三换皆为绫罗珠绣,饮食山珍海味,动辄打骂宫人、宠信奸佞;可今日相处下来,他待人体面,行事也无半分铺张,倒与剧中形象相去甚远。
少女一时不知该算幸运还是不幸。
幸运的是,她曾看过《靖僖宗传奇》《大靖王朝》之类的历史正剧,对未来走向不算两眼一抹黑;不幸的是,这些剧如今瞧着竟没几分参考价值,单说眼前的曹景珩,便已与剧中人设天差地别。
亏得那些剧还标榜有 “靖史专家背书”“历史学博士编剧”,真到用时竟半点不靠谱。少女深深地叹气:别人穿越带剧本、带工具、带金手指,她倒好,只揣着个灵魂就来了。
曹景恒本想让少女再多休息一段时间,没想到少女倒是比他还好奇。用过午膳后,便一直催着他,要与他好好聊聊。
于是在太监李素的安排下,两人在文华殿寻了个安静处,宫女准备好茶盏、点心后便一一退了出去,偌大的后殿空荡荡的,少女双手托着腮道:“好啦,我先来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夏花,今年二十一岁,名字取自外婆最喜欢的一句诗‘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我来自一千多年后的世界,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夏皇后的身体里,我并不清楚。”
曹景珩点点头,并没有打断她。
“我是个工科生,你可以理解为是你们这个年代的工匠、手艺人,所以其实我对现在和未来要发生什么,并没有很系统的了解过,我只是看过一些相关的……戏曲、小说,但是他们确实声称是真正的历史。”夏花继续道,“在戏曲里,靖僖宗是个实打实的昏君,什么强抢民女欺负忠臣听信宦官穷兵黩武,反正好事一点不干,最后因为不听文臣的劝谏,执意御驾亲征,被西南的小国掳走,最后在那郁郁而终,你冷落一生的夏皇后,却是在哭哑了嗓子跪断了双腿之后,选择自尽为你殉情。而大靖遭逢大难差点亡国,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多亏你妈吴太后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立皇长子为新帝,重新让国家回到正轨。”
曹景珩消化了一会儿她的话,问她:“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的身份,或者你说的话呢?”
夏花苦思冥想了片刻,苦着脸道:“我记得一些大臣的名字,这个算吗?”
曹景珩摇了摇头,忽的想到什么,又问:“你方才说朕的庙号是……‘僖宗’?”
“妙号?”夏花听得一头雾水,她说,“你的称谓不就是‘靖僖宗’吗?课本上和剧里都这么叫的,或者叫你‘长宁帝’。”
“庙号是朕百年之后,入太庙受祭时才有的号。”曹景珩蘸了茶水写在桌面上,解释道,“非生前可知。”
“百年?你今年多大了?”夏花反问他。
“一十七岁。”
“那你还有十年就可以拥有‘庙号’了。”夏花乐道。
曹景珩哭笑不得,问她:“你既然叫朕昏君,还敢出言不逊,不怕朕把你下狱?”
“你好意思说?”夏花猛地凑到他眼前,咬牙切齿道,“按照剧里,夏皇后不到三十就要被你拖累死,宫斗的套路我可熟,与其说是殉情,不如说是被自愿。我可不是什么认命的人,就算回不去,也绝不肯三十岁就死在这鬼地方。”
她纤纤玉手一拍桌子,正色道:“从今天起,本姑娘奉太皇太后懿旨,监督你做个明君,说到做到!”
“夏姑娘。”曹景珩忽的认真道,“你愿意做朕的盟友吗?”
“盟友?”夏花不理解,“你是皇帝,天下人都得听你的,还缺我一个?”
“若你所言非虚,那证明以朕之力,怕是无法成为一代明主。”曹景珩思忖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先用通俗易懂的方式向少女解释,“朕需要有信得过的人,助朕一臂之力。”
“给你当盟友,有什么好处吗?”夏花反问。
曹景珩望着她,漆黑的眸子平静如水,他慢条斯理道:“朕宾天之后,你可稳居太后之位。朕向你保证,有朕的安排在,无人能动你分毫。”
夏花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她有些好笑道:“你的意思是,我不仅要坐牢到三十岁,甚至要坐牢一辈子?!”
她捏起刚才吃了两口就再也没动过的糕点道:“吃着这么难吃的东西,过着天不亮就得起床的生活,巴掌大的景区摆渡车也没有,在这里当太后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那你想怎样?”曹景珩问。
“我要想办法回去。”夏花一字一顿道,“虽然在一千年以后,我也是一个人,但是至少有电脑有网有手机,想去哪玩就能去哪玩,更重要的是,我们是法治社会,没人可以威胁到我的生命财产安全。”
曹景珩闻言点点头,提议道:“那我们做个交易,你做朕的盟友,朕为你找回去的方法,可否?”
“如果找不到呢,我不是亏大了?”夏花道,“你这是诓我给你先打白工后付钱。”
“皇后莫非忘了?” 曹景珩道,“若朕成不了明君,将来落得戏文里的下场,你我皆性命难保,又何谈找回去的法子?眼下我们最该解决的,是‘活下去’的事 。为朕,也为你自己。”
““更何况…… 你方才说大靖遭逢此劫险些亡国,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曹景珩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眼底褪去了少年人的轻快,多了几分帝王的沉重,“皇祖母和李先生从小便教导朕,百姓困苦生存不易,身为天子,需以万民福祉为己任,守得天下长乐安宁。若真因我一人的过失,害了这许多无辜性命,皇后,你如何忍心?”
夏花被他这话问得一怔,她从没想过,这位年仅十七的少年天子,竟会将 “百姓” 二字看得这样重。脑海里忽然闪过剧里的画面:西南蛮邦入侵时,手无寸铁的平民被肆意杀戮,街巷里血流漂杵,孩童的啼哭与老人的哀嚎混在一起。那些画面在剧里是假的,可对应到真实历史里,却是无数家庭的家破人亡,只因为皇帝一个异想天开的荒唐念头。
心口骤然一紧,先前的烦躁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伸出手,用小指轻轻勾住曹景珩苍白细长的小指,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让两人都顿了顿,夏花却已认真开口:“好,看在这么多无辜百姓的份上,我愿意帮你。”
曹景珩显然没料到自己一时吐露的心事,竟能让她这般轻易松口。他望着两人勾在一起的小指,那动作带着几分稚气,却又无比郑重,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浅淡的暖意,轻轻回勾了一下她的指尖。
夏花忽的想起什么,收回手托着腮,满眼困惑:“不过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就信我说的话了?就不怕我是编故事骗你?”
“你所说的内容,真假于此刻而言并不重要。” 曹景珩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语气平静,“朕日后自会一一验证。朕真正需要确认的,是皇后的‘背景’。”
“背景?” 夏花指了指自己,尴尬道,“你也看到了,我哪有什么背景?顶多有个能看见的背影罢了。”
“没有背景,才是朕最想要的。” 曹景珩目光坦诚,陈述道,“皇祖母为了给朕寻一位背景清白、能结发同心的皇后,前前后后挑了两年,才定下夏家姑娘。只是没料到,大婚之夜,皇后竟换了个人。”
“你一开始就笃定我不是夏皇后,却又放心的跟我说这么多?”夏花依然很困惑。
“朕与夏皇后在大婚当日见过,她的眼神倔强、坚毅,如同燃着一把火。而到了晚上遇见你,只余下单纯懵懂,全然不似之前。”曹景珩道,“无论你来自哪里,从你的言语举止都可以看出,你无法对朕造成什么威胁,也并不属于此处。”
“这都能看出来?”夏花吓了一跳。
“不仅是朕,皇祖母那也已洞悉你非先前她挑选之人。”曹景珩道。
“啊?” 夏花瞬间紧张起来,“那…… 那这算不算是欺瞒太皇太后的大罪?我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她知道了?”
“无碍。”曹景珩安抚道,“朕与李先生已向太皇太后表明,皇后是可信之人。”
“等过几日,朕带你熟悉宫里的事务与朝堂的基本情况,皇祖母会再召你去慈宁宫谈话。你不必紧张,皇祖母她……很喜欢你,朕能感觉得出来。”
夏花这才慢慢放下心,只是一想到还要去见那位看着温和、实则什么都知道的太皇太后,还是忍不住打了个轻颤——历史正剧的剧情可能是骗人的,宫斗剧里个顶个的人精却是真实存在的。
而她,一个技能点全点在工科科研上的现代大学生,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被皇帝忽悠了两句就夸下海口要协助他当个明君。
换句话说,以她的水平,又能提供什么帮助?上不知天文下没背地理,什么微积分线代也毫无用武之处。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夏花对皇帝说。
这下终于轮到曹景珩诧异了,他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你在剧里,要么叫‘长宁’,要么叫‘靖僖宗’,听你的意思这两个都不能叫,那我总得知道你叫什么吧。”夏花理直气壮。
“朕叫……”皇帝信手取来一张纸,字迹遒劲有力,“曹景珩。”
“私下里随你称呼,但只要有外人在,皇后只能称呼朕为‘皇上’、‘陛下’。”曹景珩嘱咐道,“大靖重礼,切莫逾矩。”
“完蛋。”夏花又开始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