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照耳朵嗡鸣了一下,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
乔妈妈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抹了抹眼睛,“我劝过你爸,可是你爸很固执。他跟我说,既然我们从前能挣这么多钱,那也可以再挣回来——他铁了心要还钱,我拿他没办法。”
“只是你。”乔妈妈凑近了,手轻轻捧着他的脸,眼里泪光闪烁,“我生你的时候,还很年轻,贪玩、放肆;抽烟、酗酒,导致你不足月就出生了。你打出生起,身体就不好,我跟你爸都很愧疚,将你悉心养着,我们不要你有多优秀,只要平平安安长大就好。好不容易你长大了,强壮了,却又遭遇这样的事,是我们对不起你。”
乔照鼻子一酸,眼前瞬间模糊一片。他紧握着妈妈的手,哽咽道:“才没有,我一直都很幸福。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跟你们在一起!”
*
学是没法上了,就算乔照要去,他妈也胆战心惊的。但现在是关键时期,不可半途而废,乔照逼迫自己摒弃杂念,至少忍过这最后两个多月。
他跟乔妈妈商量了一下,想去学校把课本都带回来,就在家复习备考。乔妈妈当然不乐意,乔照好说歹说,最后乔妈妈邀请了休假的老马帮忙护送。
其实这么尴尬的时期,谁接近他们家都会惹得一身骚。没成想老马答应得爽快,骑着电驴就来他家门口接他。
乔照拖了个大大的行李箱,正好能卡在电驴前面搁脚的地方。两人风驰电掣到了学校,老马停好车,跟着乔照进校门。
果不其然,乔照所到之地,必会遭惹非议。好在这段时间他适应得差不多了,熟视无睹地走到教室门口。此时正是上课时间,乔照的到来无比突然,教室里几十双眼睛立时落在他身上。
意外的,蒙曦竟然也在,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错,很快又分开。乔照自顾自地收东西,龚陶几次张嘴,欲言又止。乔照不想搭理他,一把将桌肚里的书都抽出来,一时没拿稳,有几本摔在了地上。
乔照正准备去捡,一双手却比他更快。龚陶把书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又抚平褶皱,这才递给他。
乔照愣了一下,就见龚陶弯了弯嘴角,对他笑了一下。
乔照有些困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缓慢地将书塞进行李箱。
等他收拾完时,正准备走,龚陶的手又伸过来,手里捏着一个白纸叠成的三角形。
乔照的视线落在上面,没有想接的意思。龚陶小声“噗嘶噗嘶”,示意他接。
鬼使神差地,乔照还是接了。
他拖着行李箱慢慢走出教室,只感觉背后一道视线灼热得惊人,他下意识回头,对上蒙曦的视线。蒙曦直直地看着他,微微皱着眉,好像有点担心的样子。
乔照现在却不知该以何种心态面对他,脚步不断加快,几乎落荒而逃。
接下来几天乔照都在家里学习。乔妈妈多数时候都靠在沙发上,电视会开着,吵吵嚷嚷的,她的心思也不在电视上,总是扭头看着窗外那株高高的榕树,眼神飘渺不定。乔爸这几天都没落过家门,但坚持每天打电话报平安。
日子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时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直到有一天,厨房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玻璃碎裂声,他们才如梦初醒。
母子俩愣了一下,紧接着乔照起身往厨房走,乔妈妈在他身后叫道:“别去!”乔照充耳不闻,顺手抄起倚在墙角的棒球棍。
厨房窗户破了个大洞,明显是被恶意砸碎的,玻璃碎片里还躺着一块巴掌大的石头。
乔照开了窗,探头朝外边望去。从这个视角看,外面是围墙,围墙外有一颗枝杈生长得肆意的树,外人完全可以踩着它扭曲的躯干爬进来,乔照家没少因为这个原因遭贼。但这棵树伴随着乔照长大,大家混得很熟悉了,全家都舍不得砍掉,最后只能自己将门窗关紧点。
乔照看了那树几眼,直接踩着流理台翻出去。逡巡了一圈,墙外没人。
他提着棒球棍要从围墙大门出去,他妈站在门口叫道:“干什么?别出去!”乔照当没听见,推开门一看,墙角半截脸猛地缩回去。
乔照气势汹汹往那边走,眼神凶狠,好似一尊煞神。
那人竟然还不跑,等乔照走近了才开始跑,不过两三步,乔照就追上他,拽着他的领子将他掀翻在地。
乔照身量很高,在同龄人里是佼佼者。欺身俯视时,更具压迫感。倒在地上的人不自禁蜷缩起来,乔照站直了身体,用棒球棍指着他,“说,为什么要破坏我们家的窗户?”
这是个面容稚嫩的男孩,约莫十五六岁。看了眼他的棒球棍,突然硬气起来,“砸碎你一个玻璃怎么了?我哥因为你们丢了一条命,我还没找你们偿命呢!”
乔照愣住,脑海里闪过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他眯起眼睛审视这男孩的五官,一瞬间与那个故去的人重合了。男孩抻着脖子,情绪失控道:“你一个玻璃能值多少钱?你家赚的黑心钱都够买成千上万块玻璃,可你知道一个普通的家庭打几十年工都挣不到几百万?我哥哥十七岁出去打工,十几年了,好不容易凑够一套首付,还向银行贷了30年,他马上就要结婚了!”
少年嘶吼起来,眼眶一点点变红,“那都是他一点点攒下来的血汗钱,而现在,都是因为你们,你们这些畜生,害他丢了命!你的玻璃还能修好,我哥哥的命,谁来还给我!”
乔照怔住了,少年狠狠瞪他一眼,扭身跑了。
乔照心里一阵一阵地发赌,他大口呼吸,却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他靠着墙无力滑落,抱住脑袋,疯狂揪扯头发,想嘶吼,可是这里距离太近,他妈妈会听到。乔照在内心呐喊,在内心彷徨,在内心绝望,直到一双手放在自己的胳膊上,他缓缓抬头,对上他妈妈担忧的目光,“怎么了?没被人欺负吧?”
他直愣愣盯着他妈憔悴的面容,眼前模糊一片,沙哑地说:“没事。”
乔妈妈把他扶起来,上下检查了一眼,确认没出什么问题才放心,“刚才怎么了?”
“没什么,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儿。”
乔妈妈顿了顿,说:“你就安心学习,考出去就好了,家里的事你爸会摆平,什么也别担心,相信你爸爸。”
乔照闷闷地“嗯”了一声。
母子俩相互搀扶着进屋,乔照放在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掏出来一看,瞳孔骤缩——竟然是蒙曦发来的。
蒙曦的信息很简单,也很奇怪,想约他出来见一面。
这档口,乔照并不太想见他。乔照很胆怯,恶意辱骂他的人,乔照可以骂回去,毫无心理负担;可面对曾经重视的人,在这样敏感的时刻说要见面,他内心十分忐忑。
蒙曦很少主动约他,偏偏这时候要约他,是因为什么呢?想跟那些人一样指责他?怒斥他?亦或是......觉得他需要寻求安慰?
乔照想到第二种可能,自己都想笑,蒙曦这种面冷心冷的人,应该觉得摆脱了他这样的大麻烦很开心吧?
他一个劲地否定着自己对蒙曦的重要程度,脑海里反复演绎着蒙曦对自己的冷嘲热讽,直到蒙曦第二条信息发过来: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地址由你定。
乔照所有的心里建设瞬间崩塌,他将所有的担忧与顾虑都抛诸脑后,心里不值钱地叫嚣着:那就见一面吧!也许是最后一面了!
他犹豫了十几分钟,蒙曦又一条信息发过来:明天晚上十点,可以么?街上人会比较少,我去找你。
乔照反复删改的信息终于发了出去:可以,去坤哥烧烤店边上的网吧。
心缘网吧的老板跟乔照关系不错,乔照家里出事以后也常常发信息安慰他,乔照很感激,也很信任。跟蒙曦约好时间地点后,他又跟老板打了声招呼,老板很爽快地答应了。
明天晚上十点是周六,对于一中学子来说,时间难得宽裕。
这个时间街上人流量也较少,只要乔照小心一点,应该不会被那些人发现。
唯一难过的,是他妈这关。家里出事以后,客厅就变成了乔妈妈的第二个卧室。乔妈妈经常靠在沙发上,不分白天黑夜,开着电视也不看,总是望着窗外神游。时间久了,乔照也琢磨出来了,她不是喜欢沙发,也不想看电视,只是这个位置视野绝佳,他爸要是回来,能一眼就看到。
乔妈妈不准他单独出去,而且客厅是大门必经之地,他妈要是不睡着,自己毫无机会。
她近期睡眠质量很不稳定,失眠已是常态。周六这天晚上,乔照观察了许久,眼看十点已经过了,他妈妈依旧眯着眼睛看电视。乔照只得跟蒙曦说时间延后,好不容易熬到十一点,他妈斜倚在沙发上合眼了。乔照轻轻凑过去,把毯子拉上去给她盖好,确认她已经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