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缝照曦光 第46章 那就这样吧

乔照出门前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迎风走进寒冷的夜。年过了，晚间街上人烟稀薄。他不禁感慨：曾经想象自己会成为优秀的音乐家，声名大噪，逛个街都要易容遮面，怕被粉丝认出来；现在也算实现一半了，他出门的确要乔装，却是因为他一露面，就会人人喊打。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迟到半个小时了，不禁加快脚步往网吧的方向冲。

网吧里人不多，他一眼看出角落里坐着的黑哥，但他不敢打招呼，只能埋头上楼梯。楼梯拐角处有一个玩具钢琴，他凝视了几秒，顺手给拿走了。

他曾经跟蒙曦说过，他为蒙曦写了首曲子，准备以后弹给蒙曦听。如今出了这么一遭事，他觉得未来变数太多，说不定今晚就是他跟蒙曦的最后一面。

他敲了敲玩具钢琴的琴键，声音清澈空灵，音调很准，勉强也能弹奏。

——原本他是计划邀请蒙曦来家里玩，用那架施坦威弹给蒙曦的。

二楼，215房。

乔照站在门前，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忐忑。他在脑中预演过无数中跟蒙曦见面的场景，蒙曦鄙夷他、嘲讽他、痛斥他、安慰他......他闭了闭眼，不敢再想，深呼吸了一下，敲了敲门。

原来还有另一种结局，蒙曦根本没来。

门没有关，轻轻一推就开了，他看着空荡荡的包间，脑袋空白了一下。

不，他不是也迟到了么？也许蒙曦跟他一样，有事耽搁了，他再等等。

乔照将门关上，却没有反锁。他在电竞椅上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钢琴，清澈灵动的曲子跃出，乔照的心里慢慢变得平静。

乔照把曲子反复练了几遍，半个小时过去了，有人在敲门。

乔照的心猛然揪紧，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起身将门拉开了一条缝。

半张陌生的脸出现在门缝里。

乔照悚然一惊，连忙关门，外面的人力气奇大，没几秒就把门撞开了，几个人鱼贯闯入，煞气腾腾。乔照还在震惊中，小腹蓦地一痛，他后退几步磕在电脑桌上，后背传来尖锐地疼痛。

“他妈的，老子蹲了好多天，终于等到这个小畜生自投罗网了！”

乔照领口一紧，被人揪住，对面凑过来一张大脸，眼角眉梢很憔悴，带着滔天愤怒。

那人恨恨地看着他，握紧了拳头举起来。

“求你，别打脸......”乔照伸手，微微挡住了脸。

有人冷嘲热讽道：“都这个节骨眼了还在乎脸呢！”

“那就把他脸打烂！一看这小白脸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然不是好东西，他可是老畜生生出来的小畜生！”

拳头雨点一样落下，乔照越说别打脸，那伙人就非得冲脸来。乔照拼命护住自己的脸，弓着身子把脸埋在胸口，天气还不热，打在其他地方多穿几件衣服能遮住；打在脸上，他妈妈会看到。

全程乔照没有还一次手，他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身上的伤口由刺痛到麻木。透过手臂间的缝隙，他看见那架玩具钢琴摔在地上，被人踩得四分五裂。唉，又得赔了。

“干什么？给我住手！”

一人抬起脚，正准备给地上一动不动的人来一下，后颈衣领突然被人一拽，要不是身后有墙，他保准摔得四仰八叉。他站稳身体，怒气冲冲抬头，就见面前站着一个十分壮实的人，皮肤黝黑，面色很凶，就像一尊煞神。他知道这人，十里八乡闻名的刺头，人称黑哥，不好惹。

他憋住怒火，带着一帮人不甘地退了出去。

乔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轰鸣的耳朵里逐渐传来清晰的声音，“乔照？乔照？”

他慢慢回过神，扭头看，黑哥的脸在眼前放大，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黑......哥？”乔照怀疑自己眼花了。

黑哥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你怎么样？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乔照此时再看见他，只觉得心情复杂，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黑哥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怎么了？被打傻了？没事吧？”

“没事。”乔照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是我说你，这档口你往外面跑什么？还敢来网吧？”

乔照垂下头缄默。

黑哥看他这样就恨铁不成钢，伸手想拍他，又怕他身上有伤，半晌，叹了声气，“你别这样半死不活的，我看得难受。你们家的情况我多少知道一些，不全是你爸的错。说实话，我挺佩服你爸的，我听说桃源工程其他的开发商都跑了，就你爸还坚守在这里，也算是真男人了。”

乔照的嘴唇有些抖，手也跟着抖起来。他几乎是不敢置信，所有人都在痛恨他爸，现在却突然有一个人说，他爸是真男人。

乔照鼻子很酸，心里堵得难受。黑哥看他这样子，连忙道：“你可别哭啊，我不会安慰人，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而且我坚信，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爸要人品不行，也生不出你这么仗义的儿子。”

他扶乔照在椅子上坐下，叹气，“我说句实话，你跟你妈，还是趁早走吧，你们在这里也帮不了你爸，还要遭罪。”

乔照嗫嚅道：“这种时候，我不想留着我爸一个人面对。”

黑哥知道他的性格，也不再劝，只道：“我们心里都有你这个朋友，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们能帮就帮。”

乔照拼命咽下那股哽咽的劲儿，半晌才“嗯”了一声。

黑哥说要送他回去，他拒绝了，这种时候，能少连累一个是一个。他路过前台的时候看见了老板的收款码，预估了一下，扫了一笔钱进去，权当是钢琴的赔偿。

回去的路上，他脚步虚浮、目光空茫、头脑浑浊。蒙曦、施暴者、跑路的开发商、议论他的学生......所有他能记住的脸在他眼前交替出现。半夜的风凉得刺骨，乔照却已经不怕冷了，他的身体早就麻木到感受不到温度。

知道他去网吧的人，除了蒙曦，就是网吧老板......会是蒙曦吗？

蒙曦从始至终都没有来。

会是蒙曦吗？

乔照咧着嘴，无声的自嘲着，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对蒙曦抱有幻想。

乔照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游荡到了家，妈妈还在客厅里睡着，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眉头一直皱着。他看了她几眼，才小心翼翼上楼。进房间换衣服，身上的痛感此刻又反噬过来，他疼得呲牙咧嘴的，特别是后腰，只能僵硬地趴在床上苦捱。

就着黑暗，他摸出手机，意外地看见有几条微信消息。

点开看，是蒙曦发来的，内容很简短。

第一条：我去不了了，抱歉。

第二条：欠你的钱我会还给你。

乔照突然觉得好累，那是一种由身体蔓延到心上的疲惫，让他连回消息的力气都没有。但他还是拼着最后的力气，将蒙曦删除并拉黑了。

那就这样吧。

拉黑蒙曦的时候，乔照甚至没有退出微信界面，眼前突然一黑，拿着手机的手松松垮垮地搭到床边，手机慢慢从指尖滑落，掉在柔软的地毯上......

乔照再睁眼时，他爸坐在床前，正看着他。

“哟，稀客。”乔照下意识调侃他爸，一张口，声音沙哑得吓了他自己一跳。

他爸瘦了好多，头发也白了好多，瞳孔里满是血丝，眼底青黑一片，看见他醒了，咧嘴一笑，“真有你的，在家躺着都能感冒。”

乔照逐渐清醒，记忆慢慢回笼，他再看他爸，哑着嗓子说：“你还不一样，头发都稀疏了。”

他爸摸了摸头发，斥道：“胡说八道，你爸我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这头秀发！”

乔照被逗笑了，发现自己还趴着，甫一动，就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他爸“啧”了一声，把他扶起来，“能不能行啊？我今天特地回来做大餐的，你这状况，还能下去吃么？要不要我端上来？”

乔照挑眉，“你把你儿子看得太扁了吧？感个冒而已，饭都吃不了了？还让人端上来？”

他慢腾腾下床，走路摇摇晃晃的，他爸把他扶住，感慨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可娇气了，每次喊你吃饭都不肯下来，还得端到你房间，恨不得人喂你。“

乔照不由好笑，“那还得感谢您啊，硬是用衣架抽得我不敢保持这个坏习惯了。”

他爸颇自豪地说：“棍棒底下出孝子，你是不知道以前我爸抽我，直接用的藤条，上面还凹凸不平带刺的，抽一顿我三天下不来床。”

乔照哈哈大笑，”原来你也被抽过啊？我还以为你从小就是乖乖仔呢。“

父子俩相互打趣着慢吞吞下了楼梯。

一进餐厅，乔照就看见他妈围着围裙在布菜，啧啧称奇，“今天老妈下厨啊？那能吃吗？”

他妈白他一眼，“得了啊，这是你爸做的。”

乔照坐在位置上，看着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热气氤氲着，他的眼前有点模糊。

如果这是一场梦，他想永远沉湎进去。

他伸手夹菜，被他妈用筷子格挡住，他妈道：“没大没小的，你爸做的菜，他都没动筷子呢！”

乔照立时嬉皮笑脸，“对，是我的不对，爸爸先吃！”

菜还是熟悉的味道，好吃到恨不得舔盘子。

乔照道：“爸，还得是你，你不在这些天，我跟我妈天天跟吃猪食似的。”

他爸夹菜的手顿住，笑道：“行，那这几天都我来做。”

“真的啊，那你......”乔照将要问出口的话及时止住，在这种时刻，他不想扫兴，默默将嘴边的话咽下去，重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