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位居中宫,处置后宫之事,当好一国之母才是本分。”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冰刺骨,听得徐意润浑身一抖。不过仍是笑笑,故作不懂,伸出手腕拭了拭额上薄汗。
“妾为皇后,亦是陛下之妻,照顾陛下也是妾的本分。不然——陛下还想要何人在身边侍奉呢?”
她疑问的目光掺上几分娇憨和不满,任何人听见都会觉得此话是女儿家可爱的妒意,但望着他洞察一切的目光,她清楚皇帝已然明白她的意思。
进宫这段日子,徐意润首次发觉究竟何为“位居中宫”,又何为皇后。她与皇帝有了心照不宣的秘密。对此,他要么接受,要么杀了她。
“你一直贤德淑良,也要为这种事和我使性子吗?”
他的视线落在她扬起的脸上。
“身为皇后,臣妾自需贤德淑良,可我也是夫君之妻,陛下都在面前了,妾身还不能争抢了吗?”
“伶牙俐齿。”他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覆在她的后颈上。徐意润顺着他的力气慢慢凑近,两手撑在他的身体旁边。
显然,他做出了选择。
那只手捻过耳垂,随意地捏住她的下巴。她很难不想起昨夜,不由得盯紧了那只游走的手。
“我已经下诏,将你父亲晋为车骑将军,即日返回定襄。”
她一怔,立刻反应过来。“臣妾谢陛下恩典。”
这低头的动作正好给了他将那一缕垂下的散发放在手里把玩的机会,“你不想在你父亲上任之前再见他一面吗?”
言语中透露着一丝玩味。
“臣妾虽想念父亲,但一切以军需为重,不能因为妾的私情耽搁了正事。”
这回答滴水不漏,他放下手,似是觉得无趣。
“皇后如此识大体,实乃我之幸。”那发丝轻飘飘回落,挨在脸上似羽毛般瘙痒。
“时候不晚了,你也休息吧。”
“是。”
她顺从地帮他脱下外衣,扶他睡下。
父亲这一走,不知多久才能回来。看来宿英要远去边关了,也不知她能不能习惯那边的日子。
“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叫徐见鹿的?”
他在黑暗中忽然出声,徐意润吓了一跳。
“见鹿是家里最小的儿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看了他的《治水疏》,还是有几分才干的,打算任他去豫州做官,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想?”
徐意润闻言撑起了头。这是好事,见鹿读书刻苦,也到了入仕的年纪,又身子孱弱,不适宜常年待在边关,能回关内自然是极好的。
“臣妾一切唯陛下是从。”
见他没别的吩咐,她便慢慢躺下。外面大雨正在瓢泼,反而让人心安。她想,皇帝会一步步把徐家人外放,其实也是最好的归宿了。想到这儿,她安心地闭上眼。
翌日一早,徐意润是被一声清脆的响声吵醒的。她撑起身,身边空空如也,外面却有几个人影。
床幔之外,只见一个小内官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她坐起来,撩开了模糊的帐纱。
“你这笨货!连个茶水也端不好么?”
“臣该死,臣该死!”他声线颤抖地跪在皇帝面前。
厘重踢了他一脚:“还不快下去?在这儿碍陛下的眼。”
圣上张开手,由宫女们伺候着穿衣,毫不在意地看着铜镜,随意道:“杀了吧。”
这三个字听得徐意润立马清醒过来。她走下床,自然地从宫女手中接过冕服。
此话于那小奴婢更是晴天霹雳,正准备爬起来的腿一软,直直跌到了地上。
厘重弯着的身子顿了一分才抬起。
徐意润瞧了他一眼,又看向皇帝,说到:“他手脚不利索,将他赶出宫去换了就是,为这么个奴婢,陛下犯不着费劲动刀。”
皇帝毫无波澜的眼睛望着她,淡淡开口:“皇后倒是提醒我了,手脚不利索用不着杀头,那就砍去手脚吧。”
她身体一僵,再不能说什么。
“从你那几个好儿子里挑一个上来,你亲自挑。”
厘重咬咬牙,立马谄谀道:“是,臣亲自去做。”
戴上通天冠,皇帝便离开了寝宫。
“啊,对了,就要那个叫……仇氓的。”最终他还是自己说了个名字。厘重跟在后面,紧忙道是。
而那个小奴婢被拖了出去,颤抖着求生的声音也渐渐听不见了。
敬绾和鲤裳进来服侍,见她失魂落魄,便问:“娘娘,您怎么了?”
而徐意润只是摇摇头。“无妨。”
由着她们给她穿衣、束发,徐意润只觉得心里不踏实,便传唤了梦石。
“你随我去一趟宦者署。”
他大惊失色:“娘娘,您去那儿干嘛呀,那地方可不干净。”
“都是人住的地方,有什么干净不干净的。”她站起身,回头对宫女们说:“你们就别跟着了。”
梦石自知拦不住,却一直坚持着,一路上都在劝她回去。
“已经到了,难道要白走一趟吗?”
他难为道:“娘娘,您就放弃吧,您救不下他的,陛下的命令谁敢不听……”
刚走到宦者署前,一个瘦长的人影从里面迎面而来。
陈怀礼面上不惊讶,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臣谒见皇后娘娘。”
倒是徐意润有些讶然。“陈内官怎么一大早就到西宫来了?”
他苦笑了一下,“有个亲近的小奴婢昨夜里发热烧死了,我们这种人,您也知道,世上没有别的亲人,我是来给他处理后事的。”
见他脚步虚浮,气色疲劳,便知道没说假话。
“皇后娘娘是为今早御前是事来的吧?”
她还一字未说,就被他看穿了,既然如此,也没必要遮掩。“他没犯什么大错。”
“臣知道。”他低下头,眼睛抬起,“娘娘别费心了,臣已经打发他出宫了。”
徐意润抬起眉头,不免惊讶。
权势再大,他也只是个宦官,有必要为了一个奴婢给自己找麻烦吗?
“陈公公为何这样做?”
陈怀礼回到:“娘娘为何到这里来,臣就为何这样做。”
听完这句话,她对这人重新多了些审视,不过他那张惨白的脸像一张面具一般箍在脸上,别说心事了,就是年龄她都不太敢确定。
“太后那边怎么样,可消气了?”
“皇后娘娘放心,太后英明,人间百态看得比谁都清楚。我这就回长乐宫向太后禀告,有娘娘这份孝心,太后也会很高兴的。”
她笑道:“太后高兴,比什么都好。”
瞧着那人的身影,梦石方才的话倒是讽刺得很。
皇帝的话无人敢不从?这不就有一个敢的吗,不单是太后的人,还是一个宦官。
回去的路上,她问梦石:“陈怀礼一直跟着太后吗?”
梦石局促一笑:“奴婢进宫的时候大人就在了,前的事我不清楚,后来的确是一直跟着太后。据我所知,宫里大部分宦官,包括厘公公都是陈大人提拔的。”似乎是怕她对自己有疑心,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徐意润道:“他是个聪明人,你要多和他学着点。”
梦石脸上立刻烟消云散:“娘娘教导得是。”
作夜一场大雨过后,今日天晴得漂亮,看着连心情都舒顺。
正晌午,刚用完午膳,皇帝身边的小奴婢就来了椒房殿。“陛下在宣室殿处理政事,请娘娘前去。”
“可是娘娘刚才睡下……”
她躺在榻上,意识迷离,还是撑着起了身。“敬绾——”
听见声音,敬绾走了进来。“告诉他我等会儿就到。”
皇帝这人真是怪哉,既忧心她干政,又让她去宣室殿。
“把银耳备上,今儿天热,我做些清凉粥给圣上带去。”
“喏。”
一边动手,她也想清楚了,他把她叫过去大概是为了见鹿的事,又要给她挖坑呢。好在她问心无愧,去就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陛下。”
一进宣室殿,就看见皇帝坐在案前,目不斜视看着手中的奏折,知道她来了也没把视线从奏折上移走。“赐座。”
徐意润却并没先坐,而是示意身边的宫女把食龛打开。“今天闷热干燥,臣妾做了关外百姓用来解暑的清凉粥,请陛下用。”
他终于肯挪开目光,望向了那碗粥,不过也只是一句不痛不痒的“皇后有心了”。
然而皇帝不看还好,那淡漠的眼神一瞥,端粥的小宫女手就抖个不停。
发现他的视线一寸寸向上,徐意润不动声色地到她身边,“我来吧。”
小宫女咽了咽口水,无措地退了下去。
“慢着。”然而皇帝似乎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徐意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有了早上的事,她不能不担心,这个小姑娘可才十三岁。
“朕有那么可怕吗?”
这话听着耳熟,只是今天这次更多的是戏谑。
这么一问,她更是慌成了筛子。“没、没有。”
“那你抖什么?”
“我、我……”
瞧着那涨得通红的小脸,他忽然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奴、奴婢语之。”
他把这个词在唇间把玩着,“语之?名字倒有意趣。”
徐意润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你下去吧。”
“……喏。”
手捏着汤匙在粥里搅了好几圈,她终于找到了机会抬起。“臣妾来服侍陛下。”皇帝也算给她面子,在递过来时轻启薄唇。他的呼吸便打在她的手指上。
然而他的手忽然覆上他的手背,这瞬间的触感让徐意润轻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