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来。”
虽看不出此举是否源于不耐烦,不过徐意润内心着实松了一口气。
他将碗放在案上,咯噔一声,似乎心情不快。
徐意润善解人意地问到:“可是这粥不合陛下口味?”
皇帝把奏折摔到一边。“与粥无关。”
她明智地不多过问,他便自己开口:“这汝南太守以权谋私,招权纳贿,在当地横行霸道,搞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现在他已经在押解回京的路上,可太守这个位子却一直空着,找不到合适的人顶上。为这事,豫州刺史天天向朕叫苦。”
徐意润:“先让下面一级的顶上来,不好吗?”
“都是蠢才,没有可用的。”
即使是地方官,能当上官的也和“蠢”字都没什么关系,从皇帝的角度来说,大概是担心他们在当地待久了,已是藏于蠹虫翅甲之下的蠛蠓,久而久之再重蹈覆辙。
“各个大人每年举荐上来这么多良才,还有太学,我大夏怎么会缺得了人才呢?臣妾不信。”
皇帝停了停,又拿起奏折。
“男子们眼界束在这一方奏疏上,看不长远。不如皇后给我出个主意?”
她为难地笑笑,“妾居深宫,对政事一窍不通,怎知谁人可用。”
“别人不晓得,自己人该是清楚的。”他目光上移,“我看徐见鹿可以一试,你意下如何?”
徐意润不急不慢回到:“见鹿是会读些书、写些策论,但他年纪太小,担不起如此重任,还是先历练历练为好。”
“那你说给他个什么官职合适?”
她认真思考一番,回到:“依臣妾愚见,给他个督邮便好,一来他是个实心眼的,可以帮着朝廷督促太守,二来也不至于叫人说他德不配位。”
他眉头微微松懈,“也好。”
说完,皇帝就开始拿出别的奏折批阅。
徐意润识趣地说:“陛下吃了粥,臣妾就不打扰陛下处理政务了。”她将语之叫了进来,自己则站在皇帝侧后。“收拾好食龛。”
“喏。”
小宫女手忙脚乱的样子着实可爱,就连皇帝的眼神也在她泛红的双颊上停了停。
仅此一眼,便被徐意润清晰地捕捉到。
她不动声色地眼神瞧瞧皇帝,又落在语之身上,竟生出对策来。
椒房殿里,巧手的宫女们正在给泥奴做窝,见徐意润回来,连忙禀报她们的成果。看到警惕地蹲在墙角的黑猫,徐意润有点惊讶:“你这笨猫,外面天地广阔,放你走你怎么不走呢?”
鲤裳笑道:“这么高的宫墙,它也跳不上去啊。”
“那不对呀,既出不去,又是怎么进来的?”敬绾奇怪道。
徐意润低下身子,瞧着用朱漆彩绘盒做的猫窝,里面还铺着她们不穿的旧衣。
“难道连它都是被逼无奈?”
如果外面有吃的,怎么会想方设法溜进深宫。猫且如此,外头的人又过的是什么日子呢?
她起身嘱咐到:“野猫顽劣,你们小心点,别被抓伤了。”
“喏。奴婢们肯定注意着,劳烦娘娘忧心。”
看她们心血来潮的样子,徐意润笑笑,走进殿内。
角落的长案上,摆放着那柄乌杖,徐意润瞧了一眼便皱起眉头,唤到:“鲤裳。”
鲤裳就在门口候着,赶忙进来听候吩咐。
“奴婢在。”
“我不是说要把它好好收起来吗,怎的摆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今日轮到语之当值,不过方才拾掇到一半就跟着娘娘一齐走了,应该是没来得及。不怪她,是奴婢粗心,奴婢这就放好。”
看着她有条不紊的动作,徐意润没多说什么。“等得了空,你去请陛下过来。”
“喏。”
鲤裳做事向来不用费心,不过她一连去了两回,皇帝都有不来的缘由。徐意润听了也没觉得多大不了,“反正总有来的时候。你就隔三差五地去请着,别让陛下太烦,也别叫他忘了这事。”
好在鲤裳还没来得及跑上几趟,她就听到了梦石的通报。
这日,皇帝刚下朝就来了椒房殿。鲤裳早早就备好了笔墨,只需请出来便是。
倒是梦石见状摸不着头脑,急切又奇怪地小声说:“娘娘,圣上来了。”
她这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紧忙起身相迎,正好见他踏进殿中的脚步。她整理好慌乱的表情,“陛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皇帝叫厘重在外等着。
“不欢迎朕?”
她揽住他的胳膊,随着他慢慢走向案前。“臣妾盼着陛下过来,这才总让鲤裳去叨扰,陛下可是怨妾身了?”
他微微颔首,自然而然地在她指尖摩挲着。“她是你身边最得力的人,你就天天让她跑腿?”
徐意润放开他的胳膊,顺势将手放入他那手心中。“陛下说得是,以后再有什么要紧事,妾身让别人去。”
皇帝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带上些玩味,对于她将自己按在长案前的举动也顺从地接受了。
“皇后几次三番想请我来椒房殿,不会就是为了公事吧?”
“陛下圣明,臣妾确是有事相求,不过并非公事……妾身的私事,不知陛下愿不愿相助?”她顺势坐在他腿上,一双眸子含水,无辜地望着他。
齐攒也是毫不客气,虽说面上不在意,眼眸黯淡,可那只揽在她腰上的手倒是没闲着。
“君子也,驷不及舌。朕得先听听皇后要朕做什么才能决定是否答应,否则怕是做君子不成,反而成小人。”
“陛下的意思,是疑心臣妾了?”她垂下眼,委屈地咬了咬下唇,立马站起来。
温香软玉一瞬间抽离开,空荡荡的怀抱让齐攒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
“你瞧你,”于是她一个没站稳,又跌回他的怀中。“朕随口一说,又没别的意思。”
徐意润低着头,听见这话才一寸寸慢慢抬起眼,小心又略带埋怨道:“陛下可不要再戏弄妾身了。”
“嗯,朕听着,你说吧。”
她瞧着皇帝的眼神逐渐染上方才的欣喜,思索一二,才开口:
“臣妾与谢娘子自幼相识,她要远赴关外成婚,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就想再她走前写一封信。可是臣妾愚钝,不会写什么字,除了自己的名字。”
皇帝左手揽着她,望下来的目光越发深邃。“你不会写字?”
徐意润乖乖摇头。“阿翁一介武将,妾又从小身处边关,不认字。”
被他审视着,她也焦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头靠到他的肩头,声音委屈:“陛下罚也罚了,难道还不信妾吗?臣妾知错了,还不成么?”
他轻轻一笑,拿起笔。“写什么。”
徐意润眨眨眼,缓缓抬起头,见他眸色的确不那么阴冷,才开口:“第一句就写……阿英,是我。”
他手一顿,在开头写下“英娘慧见:久不通函,至以为念”几个字。
徐意润微微垂头,接着道:“听闻你将婚嫁,恕我无以为贺,唯有此信。阿英,边关虽远,但我阿翁、祖母、姑姑都是极好的,必不会叫你受一点委屈。我那弟弟和小妹都是顽劣的性子,你多担待,担待不了便揍他们。至于我兄长,他为人忠厚,虽是上阵杀敌的好手,但性子温和,必会与你举案齐眉。”
她沉了沉眼,虽是在演戏,但说到这儿难免悲伤。“边关百姓大都豪爽旷达,但免不了有地痞流氓,你心思细腻,吃了亏要记得与家里人说,不管是谁都会替你做主的。”
“至于我,宫中一切都好,你不必挂念。”
她停了一会,“就这些吧。”
直到他写下最后的“敬颂钧安”四个字才算完。皇帝的字典雅端正,干净利落,倒是和他这个人有几分相似。
“皇后满意了?”
他在她耳边开口,惹得她脸侧一热,“妾感谢陛下,无以为报。”
他哼笑一声,“皇后一句无以为报就想把朕糊弄过去?”
徐意润做害羞状,垂下的眸子转了半圈。“陛下是天下之主,什么都有了,天下都是你的,妾还能给陛下什么呢?”
他的声音低垂了些:“皇后什么都不用给,朕自己来取。”
接着,她便被突如其来的悬空吓得抱紧他的脖颈。
“这、这恐怕不妥,天色尚早,宫人们也还在……”
“谁敢进来?”
他不由分说地抱着她向里走去,只大呵一句,让所有人在外等着,不许踏进一步。
第一次两人的确不愉快是真,她想着这次总该轻柔一些了吧,可天不遂人愿。
这回饶是徐意润顺从,皇帝在床第之事上仍毫不怜香惜玉,仿佛掀开床幔之前那一点温情是她臆想出来似的,她甚至差点对他出言不逊,冒犯君上。
好在累是累了些,信成功送了出去,见着她的信,阿英不至于太害怕。估摸着时间,阿翁也快到任上了。
日头一天比一天足,徐意润这几天也疲倦嗜睡,然而她是个清闲不了的人,总琢磨着给自己找些事干,便想着把绣工重拾起来,不过她已经好几年没摸过针了。
“鲤裳,你手艺怎么样?”
发现她在做女红,鲤裳雀跃道:“娘娘怎么不找语之呢,奴婢经常看见她给家里人绣衣裳,她的绣工顶顶好。”
“是吗?”徐意润张望着问到:“她人呢?”
“我去把她找过来。”
她出去找了一趟,结果却仍是独自回的,“敬绾说她们取绸衣回来的路上语之被仇公公叫走了。”
听她的话,徐意润隐隐觉得不妙。
鲤裳也奇怪:“仇公公找她什么事呢?”
徐意润没说什么,继续做她的针线活。
“嘶……”然而一不小心,指尖出了血。
“娘娘!”鲤裳紧张地捧起她的手,却被她抽走了。“没事,不用担心。”
“您还是搁下吧,这些本就是奴婢的活。”
她默许了她移走针线的动作,因为现在她的确做不进去。
语之还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懂,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掺和到了这些肮脏事里。她琢磨着,胸口一阵发紧。
徐意润数着功夫,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语之才回来,再晚一步她就要派人去寻了。
见着她的身影赶紧站起来,拉着她的手,问:“仇氓把你叫走做什么去了?”
“啊,”她眨眨眼睛,“回娘娘的话,仇公公是在半路上碰见我和敬绾的,他把我叫去给清凉殿搬花。”
“搬花?那么多男子不用,却让你们小女郎做这体力活?”
她又回到:“圣上说了,那个花叫……叫什么、夜见兰,只能女子来侍弄,男人的手碰了就不香了。”
这话说出来,语之自己都笑了。“反正奴婢没听说过,皇后娘娘,您听说过这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