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抓住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空隙轻微地喘息,于是动作起来格外缓慢,从挪动膝头到靠手肘转动方向,再到躺在他面前,齐攒一直用那副平淡的眼神扫着她的脸。
哗一声,他抬手散下床幔。
虽然身影得以遮蔽,可两具躯体相撞的响动还是刺激着她的神经。
皇帝傀儡一样施行着凌虐,直到离开都一言不发。
徐意润精疲力尽地倒在床上,抬头望天。可惜的是,天空看不见,屋顶也看不见,只有两只缠绵的鸳鸯在纱帐上翩然起舞。
“娘娘……”敬绾站在屏风后,犹疑着不知是否该上前。“奴婢去备热水。”
想来她是被吓到了,徐意润撑起身子,宽慰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回去歇息吧。”
敬绾吸气的动作一滞:“……娘娘。”
“我累了。”
看着她转过身去,敬绾无言以对,将别的宫人一并带了出去。
她静静躺着,心里有一阵没一阵的憋屈。要是她真做了也就罢了,偏偏担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天下之事,最难办的便是有口说不清。
皇帝之善忌,比坊间传闻更甚,她今天可以咽下这个委屈,明天也可咽下一个别的什么委屈,但他只会变本加厉。
皇帝既用徐家,也怕徐家,怕会变成下一个付家。这不是她能改变的,要找破解之法哪有那么容易,除非一不做二不休,把罪名坐实。
想到这儿,她盯着幽深的宫殿,身子渐渐沉下,脑子却越来越清晰。
不过徐意润想得再多,也会被计划外突生的变故乱了方阵。
第二日一早,看着跪在面前请罪的袁昭,她艰难地理解着她的话。
“你说……你一早就去了长乐宫?”
“是,见娘娘正休息,臣不敢吵醒,想着回来再说也是一样的。”
她一脸大义凛然,坦然地回复到。
徐意润实在语塞,脑中一团乱麻。
“袁昭,我问你,此事……是太后让你做的吗?”
对于太后之强势,她早有准备,至于袁昭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眼线她也不是不清楚,可她万万想不到,竟然连**之事也要向其禀报。
而袁昭面上没有悔意。“太后的意思,与之有关的话都要告禀,昨夜陛下与娘娘谈话间提到了太后与女公子,臣不能不报。”
“既然如此,你为何跪在这里向我请罪?”休息了一晚,身上的力气还没缓过来,徐意润只感觉心中疲劳。
“太后教导臣十余年,臣永远都是太后的臣子,所以臣要禀太后;但臣现在是椒房殿的人,亦是皇后的臣子,未告知皇后而逾级上报,臣自然有罪。所以还请皇后娘娘治罪。”
思及眼下局势,就是治了她的罪又能怎样。
“你做得没错。”托着她的手臂,徐意润将人扶起。“你的所作所为一切按照宫规所行,何错之有?”
袁昭有些意外。
“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我虽是皇后,更是皇帝的臣子。你不是椒房殿的人,不是我的臣子,你是未央宫人,亦是圣上的臣子。”
她顿了一顿:“你可知此事之后,会发生什么?”
“这件事没捅出去,是这个屋里的事,不管我与陛下说什么,都是夫妻间的私话,与公事一律无关。可如今捅到太后那儿去,就不只是房事了。我虽为皇后,然宫里一切都是太后与陛下为大,我能做的只有应对。你可知你这样做了,太后该作何反应,陛下又是何反应?”
袁昭理所当然道:“太后何其仁爱,自会为娘娘做主的。”
“好,太后替我做主,又能怎样?陛下归为天子,难道要让其受皮肉之刑吗?太后能做的也只是口头劝诫两句——之后呢?”
她清楚看见袁昭的脸上生出了一丝迷茫。
徐意润站起身,慢慢踱步,平静地开口:“陛下心中不快,当然要发出去,要么是你,要么是我,要么是他。在这宫里所有的某某,我们都没有什么分别。”
袁昭抬起头,望向她的眼神极其复杂,不忍与讶异中夹杂一丝坦然。
徐意润叹了声气,转过身。
“臣明白了。”
这回,这四个字听起来貌似真的明白了什么。
一大清早就天色阴沉,看来不久就要下雨。都说春雨贵如油,外面黑压压的天就是好事中的好事,吉兆中的吉兆。
“你下去吧。”
“……是。”
等殿内只剩一个人后,她坐在案前,拿出宫规来打发时间,等着必来的风雨。
“敬绾,今日早些用晚膳吧。”
“娘娘这么早就饿了吗?”
徐意润笑着摇摇头,“不知陛下何时会来,早早吃完得了。”
敬绾一口气堵在胸口,只得点头照做。
没过一会儿,她又跑进来,大叫着“娘娘”,看这样子,大约是皇帝来了才这么紧张。
“太后身边的陈公公来了。”
徐意润搁下笔。他来做什么?
倒也不怪敬绾惊恐失态,第一次见陈怀礼时徐意润也被吓着了。
“皇后娘娘,太后有事召见,请您移驾长乐宫吧。”
陈怀礼的目光似杀人于无形的毒药,看得她心里一沉。皇帝没来,太后先找过来了,这是哪门子事。
徐意润的睫毛轻微地打着颤。
“陈公公可知是为何事?”
“太后的事,我怎可多嘴。皇后娘娘尽快吧,圣上已等在那儿好些时候了。”
这句话更是听得她不明所以。
皇帝在长乐宫?
然而看陈怀礼绷着嘴角目不斜视的样子,更是一个守口如瓶什么都问不出来的人。
袁昭告的是皇帝的状,虽然不是她指使的,可毕竟名义上是椒房殿的人,不管是否是她做的一律得算在她头上。
太后又不能真治了皇帝的罪,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拿她当替罪羊。
说她干政她便干政,说她有罪她便有罪罢。
徐意润攥紧手指,指节绞得发白。
“皇后娘娘,请吧。”
他将她领入祠堂,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只见太后坐于偏位,而皇帝则跪于殿中。
见到这一幕,她险些呼吸不稳。
恶谤之釜,何其重也,她怎么承受得起?
“臣妾拜见太后,拜见陛下。”
见着她,太后的眼神都柔了一些。
“起来吧。”
她从位上下来,走到她面前,步子越近,徐意润的头就越低。
“今天一早袁昭来了长乐宫,我还以为出什么要事,没想到竟然是这档子事。”
她慢慢抬起脸,佯装镇定。“没管好手下的人,让风言风语污了母后的耳朵,是臣妾之过。”
太后则抬起手,威严不言而喻。“无风不起浪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既在此尚且这般,等哪天我驾鹤西去,这宫里还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她转过身站在皇帝身后。
徐意润后退半步,长眉紧蹙。
“皇帝,在祖宗面前跪了一天,可知错了?”
“儿臣知错。”
听见这低沉的四个字,徐意润也跪了下去。
太后回头:“怎么又行跪礼?难不成我在这后宫做不了主了?”
“回太后的话,是臣妾有错在先,太后要罚圣上,也应先罚臣妾。”
付威拧起眉毛,又勾起嘴角,哼笑一句。
“不是我要罚皇帝。”她道:“是天地祖宗容不下这等荒唐事。昨日我请香祭祖,几次都燃至一半就生生断裂,我心慌了一整晚,今日才知原是皇帝因皇后家里人递一封信的事就给你安上个干政的罪名,岂不是冠冕堂皇?”
“陈怀礼,取我的戒杖来。”
陈怀礼一顿:“太后,那戒杖已十年没用了,恐不知藏在了哪里……”
“那就找,翻天覆地地找。”
说是不知藏在哪里,但没一会儿功夫陈怀礼就带着东西回来了,跪在太后面前,双手奉上。
“你可知这是何物?”
徐意润眼神闪躲。“臣妾不知。”
太后抬起脸,望着前方,目光深远。“这是先帝在位时,取千年乌木制成的戒杖,就放在宣室殿,以正君身。皇帝继位后,励精图治,此物便由我保管,置于长乐宫。”
“然而今日一看,这杖还大有用处。既然错事起于椒房殿,那就皇后带回去,由你保管。”
“臣妾不敢。”她伏地叩首,格外恭敬。
“皇帝都跪在这了,你有何不敢?”
付威走近,将一杆戒杖递到她面前。“哀家给,你就接着。”
她的声音在耳中被无穷地放大,不容置否。
不远处是齐攒颓然的背影,头上是太后的黑袍,此刻若选错,恐万劫不复。
若她不接,也许皇帝的今日就是她的明天,太后尚能一道懿旨废先帝,未尝不可一道懿旨废后。
若是接,皇帝对她还能有一丁半点的信任吗?
如此两难境地,别无他法,唯有一试。
她像是下定决心,她缓缓起身,双手平举,在付威的注视下,接过那肃杀的戒杖。
从没想过一杆乌木竟有千斤重,压在她身上喘不过气。
“扶皇帝回椒房殿吧,大夏江山需要明君,也需要子嗣。”
攥着戒杖,她只觉得烫手极了。“臣妾遵命。”
踱步到齐攒身前,徐意润俯身用手托住他的手臂,祈求地看着他。
“陛下。”
求他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让她为难。
好在他虽对她的动作和她的存在视若无睹,却乖乖扶着木凳站了起来。
“儿臣告退。”
徐意润在他侧后行礼,不难瞥见他眼中一抹忍耐的神色。
离开长乐宫,她让袁昭先一步回去,叫宫人们都回避,再去取伤药来。
回到椒房殿,天色已晚。她将他扶到床上。
皇帝并未开口,但徐意润跪在地上,轻轻帮他解开外袍。
青灰的膝头,又添鲜红的新伤。
齐攒靠在榻前,体力不支。
事关天子威严,这副样子可不能给旁人看见。
她下意识转脸,只见层层叠叠屏风透花。
“你在看什么?”
猛地收回目光,徐意润紧忙低下头。
“妾听错了,以为是泥奴在叫唤。”
“什么?”
他散发垂膝,眸色黯淡,就连问出的这两个字也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不假思索,因为他整个人都像冰水里洗过似的,毫无生气。
徐意润如实道:“前些日子宫人在花园发现一只黑猫,世人常说玄猫为吉,妾便留它在寝宫,当个消遣。”
微微抬眼,果不其然,皇帝无一丝反应。
徐意润闭上嘴,将榻上的化伤膏端起,用药匙蘸了蘸,接着精准碰到那伤处。
冰凉的玉匙拿在手中已有寒意,接触着层层暴露的新肉,当是更加刺骨。
“你在做什么?”
听见皇帝的声音,徐意润抬头,果然看见一抹警惕出现在他低垂的眸中。
“陛下龙体欠安,不便亲自处理。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于情于理,还是妾身服侍陛下。”
说完,她也不管齐攒究竟是何反应,继续认真处理着伤势。
终于完事,徐意润抬头,一下子撞到那幽黑的眸子中去。齐攒盯着她,像在盯一个死物,又或者在他眼中谁都是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