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之后,虞承南看见一名刀客。
像近代武侠片中的杀手,背脊挺得笔直,如孤峭的寒松。
这人穿着清朝或民国时期的长褂,戴着绸缎做的金花帽,跟电视剧里的达官显贵似的,盖在剃了一脑门头发的脑袋上,背后留着麻花长辫。
长褂领口扣得严丝合缝,遮住半张脸的阴影里,眼不达意,沉得不见底,没有半分情绪起伏,透着刺骨的漠然。
因他两袖翻了两番,右手反握一柄闪过冷冽弧光的狭长弯刀,那双冷漠的眼睛更像蕴藏着杀意。
仿佛刚杀了几个人,但于他看来就像碾死几只蚂蚁。
周边的空气都被冻结了一般。
这位就是此次怪潭世界的核心NPC。
虞承南已经习惯面对一头雾水的情况,刚打算往潭边走,听见“唰“一声。
长褂斩风的声音。
看上去像杀手的这位NPC携着狭长弯刀向他冲了过来。
两个眨眼的时间,他足尖点地,身形骤然拔起,双腿如剪般向两侧劈开,在空中形成一道凌厉的弧线。
身体将落未落时,腰腹发力,右手顺势带起刀锋。
刀刃破风的锐响刺耳,手腕翻转间,弯刀已在身前划出半圆。
好在虞承南眼疾手快跳进潭水,不然那声破空的动静之后,他大概就成两半人了。
“咕噜咕噜……”
再一睁眼,热闹的呼喊声灌入耳中,虞承南发现自己在一间古色古香的包厢里。
这里应该是茶肆,空气中飘着不同的茶香味。
门口垂着帘幕,外头人声喧闹。
醒木“哐当”敲在桌上,说书人让茶客们且听他细细说来龙去脉。
虞承南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观察自己身处的包厢。
窗边摆着一张流水形的茶案,上面倒扣着两排硬纸条,共40张,像挂在新衣服上没剪的长条形吊牌。
他没手贱去碰,反而起身放轻脚步,伸手去掀纱帘,却碰到了透明的墙壁。
没等他思考起来,隔着透明墙壁的纱帘被一只拢着粗布麻袖的手掀开。
“久等了。”说话的小厮脸上抹了淡淡的灰,右手捧着木托盘进了屋子,径直走到茶案边,背对窗、面向虞承南坐下。
虞承南再次伸手,又碰到了那堵墙。
他索性不言语,面对着小厮坐下来,目光从打量他到打量茶案上的硬纸条。
“如今新政府已然立了,咱们这些旧朝的马喽又能改变什么。”小厮刚还有点佝偻的身体一下坐得笔直。
“可都统大人到底跟着佛爷享过福,”他说到“佛爷”两个字的时候,抱拳朝天行礼以示尊重,放下手的时候重重叹了口气,“不肯放过咱们这些旧部啊!”
虞承南没听明白,直接问:“所以?”
“正值新政府和旧朝交替之际,各处天灾**不断,咱们不得已窝在江北。”这人说着激动起来,“可这地方只进不出,迟早会被都统找到。”
见虞承南不接话,他更激动了,但声音刻意压得更低,“我打听过了,出了巴图,便有两条路子能逃去新政府的领地。等出去了,都统也拿我们没有法子。”
“你的意思听我明白了。”虞承南理了理他的话,确认道,“都统在追杀我们,我们还在旧朝的地界,要逃去新政府管辖的地区。”
这人的话是一方面线索,还有一点,外头的说书先生声音实在太大了,就差把“我说的是线索”捣入他耳朵。
从醒木敲击后开始,说书先生就在说一支旧朝势力。
由马福禄马都统率领,专为上头那位佛爷扫清障碍。
后来新政府起义,佛爷死在逃难的路上,马福禄率领的那支势力便也没了踪迹。
又是一击醒木,说书先生神秘兮兮地吊着人胃口,“有小道传言,称那马都统一心光复旧朝,和手底下的死士已然闹掰,分道扬镳。就在前不久,他们一行人还在咱们巴图露过面。”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包厢里,坐在虞承南对面的男人拧紧了眉,重重点头表示不必多说。
他手指狠狠点着茶案上的纸牌,“这是我手下那个民间瑞人帮我逃出廊城时给的,这是他压箱底的保命法子。”
“这是叶子戏?”虞承南问。
“你今儿个怎么回事?”男人微怒,“这明面上看是叶子戏,实则是瑞人毕生的积累。他为了护我被马福禄那个一根筋的抓走了,抓走了!落在他手里只有死在廊城一个下场。这份恩情,我今生难还,永世难忘!”
“好好好。”虞承南抬手表示冷静,稳住他情绪。
见他还要捶胸顿足一会儿,虞承南又把注意力放在玩叶子戏要用的纸牌上。
得益于记忆复苏到那个年代的好处,关于那时候的一些不太重要的生活记忆,努努力也能想起来。
这是一种古代的娱乐活动,卡牌游戏。
起源于夏唐,中间过了两千年,到了旧朝和新政府期间,在民间非常流行的娱乐活动。
核心是四人玩牌比大小、算牌博弈。
常用 40 张牌分四门花色,大家依次抓牌,常见每人先抓8张,剩下的牌备用。
出牌前,牌反扣着不让别人看,出后翻面摆桌上。核心规则是“以大捉小”,玩家可通过桌上明牌推算剩余牌来定出牌策略。
虞承南陷入沉思,他当天师的那些年,正好新政府刚成立没几年,跟这个怪潭世界的背景还真有些像。
他思考或者打电话的时候,手上习惯摸点什么,哪怕指腹跟指腹摩挲。
这会儿想着叶子戏的规则,手背突然被用力地拍了一下。
“别乱碰。”男人郑重其事,“我说过,瑞人一生的能耐都在这一副牌里了。”
“怎么抽呢?”
“上面抽一张代表你的身份,下面抽一张是你的能力。”男人笃定地说,“咱们都是凡人,承受不住太多光效,你只能抽两张。”
“哦。”虞承南一点没纠结。
可才要下手,茶案上莫名其妙少了两张。
上下排各一张。
真的就是一眨眼的事,平白无故少了。
“等什么呢?”男人像没看到这个变化似的,“快。”
他之所以心急,是窗外的街面上响起马蹄达达的交错声。
虞承南随便捏了两。
在上面一排抽出个未上色的美女勾描小相。
很标准的一张牌。
旧朝时期,淮扬一带的叶子戏新增过“桃树”和“陶小姐”两张牌,抽到桃树牌算输,抽到“陶小姐”牌则算赢。
在下面一排抽出的却不是叶子戏中通常拓印的人像或图案,反而写了五个字。
暂停一轮牌。
两张牌纸瞬间化为乌有。
虞承南冒出一个问号。
这样看来,刚才不见的那两张被人选走了。
也就是说,进这个怪潭的人数正正好20个人。
“就在这里面,搜!”
窗外的街面上响起中气十足的命令声。
木门很重地拍在两边,楼下错乱的脚步踩上刚碎的瓷器碎片,一派的混乱。
这个间隙,茶案上的牌又少了三张,最后的十五张像被抢购了一样接二连三的消失。
不到十秒钟,所有的纸牌全消失不见了。
“都统手下的精卫找来了,我们快走。”
他起身慢慢打开二楼的木窗,好在这里的窗户朝内开,下面还有一排的青瓦遮掩,不容易被一楼外街面上的人发现。
“等等。”虞承南朝背后看了一眼。
“又怎么了,我的祖宗!”
“其他人也在这里。”
“谁啊?外面到底有谁在啊!?”
虞承南没功夫跟他扯,起来就往门口去。
刚开了门,注意力被走廊对面的楼梯上、一个高个子吸引,他正往楼下走。
一身的处变不惊。
身着贵气人家男主人的装扮,注意到这边的热烈目光,挑起眼看到了朝虞承南。
表情有些一言难尽,透着一股被惊艳的神情。
虞承南奇怪地低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穿了一身裙子。
他摸了摸头,居然戴着发簪。
两腿不自觉交错夹紧,心里疼兮兮地惨叫了一声。
还好还好,该在的都在。
他这头紧张不堪,白越寒却笑了,抬起手隔空推了推。
虞承南明白他的意思,在视线断开的瞬间关上门。
“好了祖宗,走吧。”
男人实在没工夫跟着虞承南瞎扯淡,带头跨过窗台,伸手轻巧灵敏。
两人一前一后,身体贴紧斑驳的砖墙,抠住墙缝和砖块凸起,脚掌在窄仅一拳的墙沿上试探着挪动,每一步都踩得很轻。
楼内传来桌椅拖拽的哐当声,夹杂着精卫搜查时粗哑的喝问,两人不敢耽搁,一点一点挪向墙角。
也有不少人从茶楼出去,白越寒就在其中,淹没在川流的人群中。
他穿着一身满大街的粗布平民装,用扁担挑着两筐篓。
右肩的篓里,一只猴子缩了进去。
脚步已经传到了二楼。
“吱——”
虞承南跑掉的厢房窗户被重新打开,一只手猛地按在窗台上,半个脑袋探了出来,脑袋左转右转,目光扫向临街的墙沿。
虞承南的衣角恰好在这时候缩到转角这头。
两人三两步跨到隔壁的木楼上,又翻过几幢楼,带头的男人才屈膝稳住重心,腰身一拧落地,做了一个缓冲。
男人一言不发,继续带路。
拐过几个空巷子,前方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听声音得有两三个人。
男人将虞承南扯进路边堆放的杂物后边,自己找别的遮掩物。
他跑开没半分钟,虞承南就听见有人闷哼被踹倒。
他沿着杂物和墙的空隙钻进去,看见男人倒在地上,头歪向他这边,肚子上汩汩流着血。
滴着血的刀尖从旁边的阴影里出来。
濒死的他还朝虞承南藏身的方向爬了两步,沾血的手掌抬起,“跑……呃!”
背后遭那把刀扎深。
虞承南:“……”生怕别人找不到他是吧。
果然持刀的精壮小伙狐疑地朝这边望了一眼。
虞承南猛一个起身,硬控了对方一秒,在他们反应过来前推倒路边的竹竿和篓框,往另一个方向跑。
背后刀尖划过地面,这是一种很脏的威胁方式。
在路过某个巷口的时候,虞承南被人一把拉走,转头看见别人朝他比了个大大的噤声手势。
他知道这是找到组织了。
看来男人还是留了一手的,可惜他自己没用上。
穿过人潮,拦住虞承南的工人给了他一张通行牌,告诉他出了江北,拿着抽到的牌到一间破旧旅店住一宿,明早天一亮便出发,去他说的目的地。
虞承南一路观察下来,发现只能按照NPC说的做。
其他地方有马福禄的精卫把守,何况他初来乍到,不熟悉地形。
找到旅店,引路人对了暗号,虞承南就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