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听见了?”
虞承南掐断指尖的莹光,事实上,也再挤不出多余的气量维持窃听术,更遑论用同感咒一起听。
“你……”李娇山还在宕机中,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是改称呼,“大佬,额,您……天师。”
“正常说话,我不吃人。”虞承南绷着笑。
“哦……”李娇山说话的力气都提到了嗓子眼,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琢磨了一番,才拣出个话头,“什么叫徒弟暴露,享用餐食?”
虞承南:“好问题。”
李娇山:“……”有种幼稚园小朋友被无脑夸的既视感。
“你原先有三个师兄,后来断了联系。”虞承南目光冲他手机一指,“有联系方式吗?”
联想前面偷听到的,李娇山隐隐觉得什么要浮出水面,脸色难看地点开电话图标。
不到一分钟,他盯着手机屏幕,自言自语说:“老样子,没一个打得通……”
以前从来没往某个阴暗的方向想过,李娇山的拇指有点颤,又打开微信。
除了最先失去消失的大师兄,二师兄和三师兄的朋友圈偶尔有更新。
要么转发一些养生秘籍,要么配个到哪儿游历的风景图,写一两句感言。
最新的是二师兄的朋友圈,发了张上个月游历到滇南省的深山图。
李娇山打开对话框,聊天时间停留在4月3日。
李娇山:师兄,你又搁滇南省潇洒啊,小心点,别被拐去缅国嘎腰子了。(不怀好意的笑)
二师兄:臭嘴,进山了,回聊。
虞承南得了李娇山的允许,翻了一下他们的聊天记录。
过年那段时间两人还吐槽春晚,聊回家过节,被父母逼着相亲什么的。
表情包你来我往的飞。
过完年两人天南地北,各忙各的,一直没聊过。
二月中旬,二师兄报备了一下行踪,说跟师父去捉被山魈附身的大鲵。
二月底,又发他从山里出来了,一切顺利,接下去要跟大师兄一样,到夏国各地游历。
再翻看李娇山跟他大师兄、三师兄的聊天记录,一个从去年五月开始游历,一个从去年十月开始。
虞承南越看越不对劲,也就李娇山反射弧还没出发。
他大师兄年底发了一条祝福短信,后来再没任何消息。
只有零星几条李娇山发去的消息,也没回。
“等进了蒲旭山,也许一切都会浮出水面。”虞承南掀开被子,合衣躺了下去。
“天……大佬,您……你干嘛?”李娇山眨巴眨巴眼睛。
“困了,午睡。”虞承南说睡就睡,
“……不愧是祖师爷。”
一觉醒来,虞承南看见窗边的桌上摆了一个木托盘,陈列着十多瓶丹药。
李娇山说是服侍鲁鸿波的弟子送来的。开山在即,这些是孝敬虞承南的。
纳气丹可以帮助大家更敏锐地觉察到自然界中气量蕴藏的具体位置,还能帮助有气核的人将气量转化成自身的能量。
能吸收气量的人都有气核,这是天生的,有的人对道学的觉悟再高,丹田里聚不出气核,也走不了这条修行的路。
道观群的俗家弟子数量最多,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有气核,在人生的某个阶段突然发觉自己不同于常人,有机缘的受人点拨来了这片地方,又不愿远遁红尘。
正儿八经的纳气丹炼制一颗需要一年之久,山中气量恢复也需时间。所以开蒲旭山的频率是三年一次,所有修行气量一脉的弟子每人得三颗,入山参悟修道。
大约一月左右,山中气量稀薄下去,封山三年再开。
与禁渔期、封山育林同个道理。
虞承南打开一瓶药,馥郁的药草清香味弥散开来。
他倒出几粒药丸,剥成两半,一粒粒闻过去。
差不多见底的时候,有颗药丸引起他的注意。
表面跟其它的丹丸一样呈深褐色,但内里的颜色稍微浅一点,质地也糙一些。
连李娇山都看出不对了,又怕是什么窃听咒之类的东西,手指头跟落下的雨点般狠狠指着。
虞承南将这颗药丸凑到鼻下,辨认出是什么之后,放到托盘里,把其它的药丸倒回瓶子。
直到主殿方向响起清脆的鸣镝,那是一种射出时带尖锐响声的箭,他刚好把十多瓶丹丸一一检查完。
“这些是九枯十八肠。”
李娇山倒吸了一口凉气,“听名字能把人肠子毒萎。”
“理解正确。”虞承南说,“吃下三颗,神仙难救。”
李娇山:“明知大佬你冲他们来,怎么会这么明目张胆?”
虞承南:“道馆群的丹丸有两成延自古方,还有八成是我创的。他们知道我会查验,赌我的自信,检查几颗没问题了,全部倒出来也发现不了什么,就会服用。”
“这东西本身无毒,但是配纳气丹服用,当气量在体内大量游走时,搅动气核,扰乱心智,搞不好暴毙当场。”
李娇山:“……我靠,我居然搅入这种活不过一集的阴谋里,怎么办怎么办啊?”
虞承南提起背包,硬塞了一瓶在李娇山手里。
旁边的白越寒倒接得泰然自若。
“纳气丸也有问题,少了我当年特制的符灰,会过渡引气。”
李娇山越听越傻,“几个意思?”
虞承南捏碎一枚,“看见像铁屑的小黑点了吗?那是泄力符的灰烬。有气核的弟子入山,一个月的时间,承载超过身体负荷的气量,偏偏他们吃的纳气丹里有泄力符,你说会发生什么?”
“……被,被被被,吸掉气量。”李娇山差点脚软坐地上。
“大佬,你当年的死有蹊跷!”他扯出脑子里隐约觉得不对劲的线头,“那些人模狗样的老一辈,全是邪修啊!”
“这才是你留下的原因。”白越寒说,“逼他们动用压箱底的手段,像那次一样抹掉真相,你好釜底抽薪,救这些后生晚辈。”
“不止他们。”虞承南隔着窗户,望向慢慢散开雾气的远处的群山。
“蒲旭山开有旧习,不管是不是修行气量之道的弟子,都能入山参悟道学。他们的目标对象,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宽泛。到底想干什么,我还猜不透。”
鸣镝再度响起十多声,催促入山的弟子到演武场集合。
虞承南在万众瞩目中带头入了山。
蒲旭山上的朦胧雾气退了小半。
禁锢阵法笼罩的区域远看似雾,近看如同凝固的浓白色烽烟,挡住里面的景象。
虞承南给白越寒两人介绍,这些烟除了有障眼的作用,还是某些特殊东西的活动区。
如果有人强行要闯,除非承受得住阵法里恶鬼的啃噬。
禁锢环绕群山,少说投了成千上万只恶鬼。
蒲旭山严格意义上来说是辽阔的群峰。
难以望到头的峰峦凝着玉石般的温润光泽,层叠如螺黛。
蒲旭群山范围内,有大大小小的崖壁千座,山势险峻,参悟的洞府不计其数。
有些人化骨在洞府中,将毕生所悟记在竹简上。
当然,不可否认,随着科技的进步,兴许也会在某些洞府里找到记录前辈参悟的智能机,或者老人机。
通网是不可能的,打电话发消息更别想。
在这样一个洞天福地,想神不知鬼不觉做点事情,别提多方便。
到某处断壁,虞承南在涯底的林子里几下拐,脚边踢开几块石头,用障眼法甩掉了一直跟着他们的人。
穿过山林,过悬崖背后的山体爬到某座高山上,虞承南指了指离崖顶二十几米的下方——
正正中央,左右什么都不挨的光滑崖壁处。
“找到了,我以前修行的洞府。”
李娇山喘着粗气,“这,这怎么下去?”
虞承南放下双肩包,取出登山用的专用绳,“不好意思,年轻时候下手没轻重。”
费了一番周折到洞口,虞承南瞧着白越寒和李娇山背的满当当的食物,拍拍他们肩膀,“接下去的一个月在这里过,洞里有山泉,有房间、厕所、练功室。”
李娇山手里的小面包顿时不香了。
大半个月后,虞承南却觉得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
气量恢复不了。
从怪潭出来那天就不对劲了。
离开民俗博物馆,被无形的力量咕涌上岸,一阵的头昏脑涨。
在楚昳枫说出那句话之后,身上的气量开始外溢,瞬间炸开了满身的气口的感觉。直到开始自由落体才止住。
可失去的气量没有恢复。
后来把气量渡给恶狗,到今天为止,没恢复一丝一毫的气量。
这么长的时间,他和白越寒愣是没找到通往怪潭的秘阵。
虞承南自知忘了关于这部分的重要记忆。
偏偏只剩一周的时间,蒲旭山就要封山了,到时候什么事都会很麻烦。
“大佬,现在怎么办?”
李娇山最近进步很大,气海宽泛了不少。
“封山前找个人。”虞承南有了计较,“上去。”
李娇山爬在前面。
等虞承南和白越寒爬上悬崖,却见李娇山被他师父绑住,嘴也被符纸糊上了。
鲁鸿波和绾簪老道并肩站着,旁边跟着大痣兄,和一个瘸腿的老道士。
除了他们,还有两个好久不见的熟悉面孔。
范布拉和那条恶狗。
狗眼清明了许多,不再是那副憨傻的蠢样。
“用我的气量来追踪我,”虞承南冷言,“耳廓狐,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你不是想关于不死鸟的事吗?”范不拉话里带着狠厉,死死盯着白越寒,“那只死鸟原本是诡域神鸟,肩负护佑诡域的大任,却在大清洗的时候背刺我们,它活该陨落。”
虞承南神色凛然:“……陨落?”
范布拉:“当年我父母在那次清洗中双双丧生,后来奶奶告诉我,清洗那天,不死鸟就站在它经常待那座大殿穹顶,用藐视众生的鸟目看着同类被杀。还是那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方圆几十里听见它悲鸣,气量像尘暴一样倾泻,大家都以为它死了。”
虞承南沉默良久,见范布拉不再说话,才抛出自己的想法,“只见树木不见林,看一时妄断一事。听你说来,你们没参与全程,并不了解全部真相。”
“重要吗?结果什么样很清楚不是吗?”范布拉的声音冰冷刺骨,“可诡域再次开启后,听说有人进了有关它的潭,如果真死了,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如果让我碰到它,就算拼上这条命,我也要扒光它的鸟毛,把它扔在盐堆里腌死,做成叫花鸡!”
最后那句话几乎直对着白越寒的面门蹦去。
虞承南:“……”
这时,所有人听见清脆的鹤鸣。
虞承南脚下一空,熟悉的感觉袭来。
他知道,自己又要进怪潭了。
只不过眼前景象变换之前,搭在鲁鸿波胳膊弯出的浮尘甩出一团光亮,直冲他面门来。
虞承南下意识掷符出去,双方力道一触即炸。
在爆起的光团中,掉入了怪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