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鸟泛着柔光,眨眼幻化。
化作个一米九的漂亮男人。
他闭着眼,下颚乖巧地端在虞承南的指背上,嘴贴着唇峰,后背半透明的蓝色光羽绽开,翅尾轻轻震颤。
某个时刻,两人一同睁开眼。
满殿的鸦雀无声比惊呼还要震响,“施技”的虞承南顶着八方来宾的热烈,抬起微红的双眼,目光凝实,噙起一抹还算从容的笑。
“不生气了吧?”他的声音很轻,四周离他俩有些距离,围作一大圈的人只看见他嘴皮动了动。
某人眉梢一挑:“你大张旗鼓地搞这么一出,又不全为了我。”
虞承南微愣,垂下眸子,“确实。”而后略微踮脚,双颊泛起两坨红,额前的碎发擦着白越寒的下颚、侧脸过去。
唇峰再次贴到他,分开时移开目光,“这次全为了你。”
漂亮男人的嘴角浅浅勾起,眼里盛着道不尽的满意。
那双落着细碎星芒的翅羽逐渐收拢,光晕也随之收敛,最后收缩成两道泛着微光的纹路,覆在肩胛处,眨眼拢入身体。
在场人:“……”
年轻辈的弟子有的听说过,大部分人不知道,但在场从掌门老道至德高望重、再到有一定阅历的,都知道祖师爷的绝技。
亲鸟化人。
这门绝技早在祖师爷埋骨于诡域的那天失传了。
“天师,是你吗?天师。”
众人循声望向主座,掌门老道一只脚走下脚踏,颤巍巍地扶着座椅勉强站起来。
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灰斑印记,沿着眼角、颧骨蔓延在整张脸上,还有行动不便的骨质沉痛。
“掌门,他不过与祖师爷有几分相像而已。”
绾簪道人从侧旁迎上去,扶住掌门道人颤个不停的手。
他的岁数也大了,以至于旁边冲上去个中年偏大的弟子,又搀住了他。
绾簪道人的表情顺着心头一紧的模样,眉峰倒竖,责问虞承南:“掌门师兄乃祖师爷亲自点拨教化的弟子,承袭总观主,你存心用化人道技激他心绪,你一个后生小辈究竟从哪里习得,受谁指示来刺激掌门师兄?”
“小不点。”虞承南平淡地念出老道的小名,随后说出的后半句话更是如同惊雷劈在大殿上。
“我来要回掌门之位和总观主名头。”
暴雨声般的议论声炸起。
十几秒后,围观的人又再次用沉默代替震惊。
那位一百零八岁的道观群掌门、夏国3400余座道观的总观主,当着全体老前辈、道家精英、受邀观赛的俗家弟子的面,给一个模样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跪下了。
老泪纵横、无比尊崇地拜在地上,“拜见天师。”
“这是闹的哪出?”白越寒略偏头,顺带杀下去几双幽暗的目光,“你打算放任这个老不死继续哭丧?”
虞承南无奈地抿嘴成线,“人家好歹是一百多岁的人瑞。”
白越寒冷淡道:“贤人才配称为瑞,你教的。”
虞承南本来当闲话听,入耳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还说没有恢复记忆?!”
“不过我们既然互认了,”他重新把目光放到哭天抢地的老者身上,“先办要紧的事吧。”
“你究竟是谁?!害我掌门师兄神志不清,唔——”
绾簪道人的大嘴被一纸黄符紧紧粘住,两指并拢要用道术摘,又被殿中央高个的湖蓝色瞳光一闪,一屁股墩摔在地上。
“小不点,你什么时候兑现诺言?”虞承南弹出一颗石子,把老者的上半身硬从地上抬直。
“自然,自然自然。”鲁鸿波像个孩子一样拭去眼泪,睁着水汪汪的却布满纹路的眼睛,“天师幸临,请容弟子将一百二十年来的事细细陈于足下。只是满殿弟子懵懂,还请天师随我去后堂,方便言语。
“说起他们,”虞承南没理会鲁鸿波的建议,“难为大家从夏国各地赶来,那就一并沿袭旧习,赠纳气丹,一人三枚。道法大赛日,蒲旭山开,直至传道月月末。”
大家本来还沉浸在总观主跪下了、传说中的祖师爷复活了、那只鸟真的变成人了,这些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的奇闻中吃瓜。
听见虞承南说开蒲旭山,还要赠送只有山居道士之上的前辈一年才能领一次的纳气丹,纷纷被点燃了新的兴奋点。
鲁鸿波的哭样瞬间变成为难的拧巴样,抬手用长袍袖擦拭汗和泪,“并非弟子不尊天师,您一百二十载未临道观群,不知此间变故。自您……自您归去那年,世间气量骤减,封山实属无奈之举。”
“是啊,天……”次座的另一个七八十岁的老道士扫视一圈,面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年轻后辈噎住称呼,“蒲旭山是气量温蕴的源头,一百多年前那次变故后,山里气量外泄,失去了再生的气口,到现在没找出原因。”
他说着看鲁鸿波的脸色,见他居然在犹豫,立马将其中要害说得更明白。“如果撤了禁锢,恐怕今后世间修道人只能在山林野鬼身上找到气量,未免有人行将错步,做了古话中的邪修,蒲旭山绝不能开。”
“至少不能大开!”
众弟子间高涨的气焰瞬间熄灭八成。
“说完了吗?”白越寒冷然,“一百二十年前那场祸端怎么发生的,我这个似人非人还记得,不如与你们细说说。”
众弟子脖子前倾,竖着耳朵等。
“算了。”虞承南转头露出温润的眸色,没有多言,只一眼,便安抚下白越寒的敌意,“话到嘴边留半句,事到临头让三分。这么些年了,我粗粗认了几眼,当初的道届大拿们死数超过九成,再见是缘,不必闹僵。”
白越寒朝他点头,“听你的。”
两人的你来我往尽数落在众人眼中,殿上逐渐被轻声的交头接耳笼罩。
“听我的,发纳气丹,开山。”虞承南转身面向沉重的殿门方向,“困了,我要睡午觉。睡醒,大家一起进山吧。”
路过某堆“观众”,虞承南朝足足瞪大两倍眼睛的李娇山递了个眼色,“你不困么?一起。”
李娇山本能地缓缓摇头,摇了不到二十度,突然一个激灵醒神过来,“困,困……”
等他们走远,欢呼声此起彼伏。
回客房路上的虞承南动着耳朵尖,从大痣兄的位置,听着各方的声音。
“痣儿,今天发生的事我怎么瞧不明白呢,那个把你按在饭桌上的真是祖师爷啊?”
“我哪知道!你去三跪九叩拜一拜,保不齐人家好心收你当亲传弟子。”大痣兄在嘈杂声中没好气怼跟他说话的人,“谁知道是不是,这年头整容改头换面的比路边的知了还多,掌门这么大岁数了,脑子糊涂认错人也说不准。”
“可那人会亲鸟化人,这假不了吧!还有通身的气派,那气场……”
“行了,太祖给我使眼色了,我去帮忙。”
紧接着,细碎的话声、重重叠叠的脚步声、疏散众弟子的喊声挤在一起。
虞承南没有足够的气量支撑纸人自由行动,早上出发前只能把它变成窃听的媒介。
背景里的喧闹在快速退远,伴随衣料摩擦的声音,还有一声撞在沉重的木门撞墙上的闷响。
大痣兄提醒“太师父小心”,他应该是扶着绾簪老道,道袍互相擦拂,在重新响起的推门声中进了离主殿不远的某处室内。
就是这时候,虞承南右手捏决,操纵细如发丝的一缕气量离开大痣兄弟的身体。
开了几秒钟的通感,在一片模糊的光影中让那缕气量贴到了青砖地缝处。
短短的不到十秒钟的时间,虞承南断开通感,额头沁出细密的汗水,顺手拭了。
“别动!都别动……”那头,鲁鸿波的话声苍老但气息还算稳,声音比在大殿上的时候沉,“簪儿,你们快测探听符术。”
一通的忙活,有人倒吸了一大口凉气,紧接着什么东西滋啦一声被火烧了。
就听谁的膝盖“咚”的一下闷闷敲在地面,大痣兄紧张解释:“掌门、太师父,我,我真的不知道这东西怎么在我头发上啊!”
“莫慌。”绾簪老道说,“你去泡壶茶。”
把人支走之后,那头陷入一阵沉默。
“把东西种我们身上容易被发现,”鲁鸿波开口。他到底老了,前面又激动地演了一场,语调比寻常人要缓许多,“他发现你孙徒弟监视,猜出是我们的心腹,便把探听傀术种他身上,又刻意在主殿闹了这么一出,引咱们慌张,说出长久以来的谋划。”
绾簪:“好缜密的心思!师父,那人真是天师?”
鲁鸿波:“说不好,当年五百号弟子亲眼瞧见他肉身在大阵中化成了灰,可若是天师后人,质如同玉……会有如此相像的二人吗?”
绾簪:“师父,怎么办?”
鲁鸿波:“一动不如一静,且看他什么目的。奔着蒲旭山去,那就由他,若他有秘钥又知晓秘道,倒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半晌,鲁鸿波让他们退下,说自己要休息了。
那头响起第三个人和第四个人的声音。
绾簪最后被叫住。
鲁鸿波:“你孙徒弟既暴露了,这一顿餐食,你享用了吧。”
绾簪受宠若惊:“是,多谢师父!”
鲁鸿波:“那年轻人身边的俗家弟子,让给他师父,暂且稳住那人,我们需要帮手。”
绾簪应声退下,音量很快消下去,虞承南三人的耳中最后响起鲁鸿波的自言自语。
“天师啊,你不属于世间,又何必执着入世。”
老人的声音较之前放松了许多,带着淡淡的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