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乐于凌晨十二点逝世。
她因为腹绞痛额头渗着大片的汗珠,脸因痛苦而扭曲,却死命咬着唇尽量压低呻吟的声音。
李安乐在死的那一刻,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希望不打扰到别人。
向海洋刚下手术,一接到信息,就往病房奔。
在看到白布蒙上她脸的那一刻,心坠坠地痛,眼角泛湿,却并没有大声哭泣。
那一晚他失眠了,躺在床上不停翻看着李安乐生前发的短视频,听到她娓娓述说着自己的遭遇和故事,心更痛了。
向海洋反复思考一个问题,李安乐的命贱吗?
在经济层面上说,她的养育成本是非常低廉的;在精神层面上说,她在这个世上得到的爱,是贫瘠的。
李今年才22岁,之所以得子宫癌,一是因为家族基因遗传,二是因为长期饮食不规律营养不良;三是长期使用廉价有毒卫生巾导致的。
简单粗暴的说法,完全是穷闹的。
两名精神贫瘠又无经济能力的成年人,在原始动物本能的驱使下,生下一名女婴。
又将其不负责任地抛弃在一间设施简陋的福利院里。
这是她不幸命运的开端。
而李安乐在福利院并没有受到很好的照顾,吃着最简单最低廉最没什么营养的食物,时时要靠自己单薄身板去出卖劳动力,而获得一时的安稳。
可这种安稳,在她十五岁时,就嘎然结束。
她因为年纪大,没有亲戚接济没有好心人领养,被福利院驱逐了。
李安乐当时背着一个破旧的书包,走在陌生的街头,来来回回,四顾无亲,茫然无绪。
无论身体还是灵魂,都找不到可以安放的出口。
最后她走进一家苍蝇小馆,怯生生地询问老板,是否需要打杂工。
老板四十多岁,满面风霜,非常粗壮的一个汉子,上下斜乜她两眼,便不咸不淡地询问她的个人情况。
几岁叫什么名为什么这么小就出来工作。
当老板了解完情况,便说:“在我这做可以,包吃包住,但没有工资。因为你年龄太小了,给你钱,咱就是雇佣关系。上面会来人查的。雇佣童工是犯法的。我不能为你承担这个风险。”话落,将白色毛巾往肩上一放,就兀自走进后厨,给她一个人留在原地去思考衡量。
此时的李安乐已无路可走,好不容易有了一线生机,她就如救命稻草般牢牢抓住,完全没有时间去思考自己是否遭受盘剥和压榨。
摘菜、打扫卫生、洗盘子刷碗......
她就如陀螺一样在苍蝇小馆里从早到晚旋转个不停。
日子忙碌、单调、枯燥,但因为能吃饱饭有地方睡觉,李安乐甘之如饴。
可惜好景不长,老板因为生意不好将苍蝇小馆结业了,而李乐安再次居无定所、流浪街头。
她不得不四处打零工养活自己,因为没钱租房子住,甚至独自一人在未完工的工地上呆过。
那里的空间很大,四周黑黢黢一片,风刮得嗡嗡直叫。
李安乐双手抱胸蜷缩在一个凉席上,每一天都睡得胆战心惊,怕遇到坏人怕遇到鬼怪。
也许是老天眷顾,那里始终没有人来。
她在满是尘土的地上,睡了一夜又一夜,睡到最后倒对这个停滞的工地有一种家的眷恋。
由于长期漂泊在外,居住条件有限,李安乐只能去公共厕所刷牙洗脸甚至打水冲澡。
自然她用的洗浴用品也是最劣质和低价的。
所以,在如此艰刻的生存条件下,李安乐无法像同龄的小姑娘一样,穿得干干净净的,身上搞得香香的,整个人显得漂漂亮亮的。
她的手也因为过度的劳累,变得粗糙虬结,指甲盖里渗着黑黢黢的土。
李安乐从未意识到自己的手难看,直到有一天.......
一个粗壮的汉子看她递过来的传单时,并没有接,而是看了一眼她的手,嫌恶地皱眉,“你一个小姑娘,手怎么那么难看?”
当时李安乐愣在原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男人的恶言如冰棱一样刺得自己肌骨发疼。
自那以后,她再给人递传单时,会把自己手覆在纸下方,然后在人接过传单时,手又快速地移开。
那晚她回到住处,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破被盖下,哭了好久。直到自己哭累了,才沉沉地睡去。
往日历历在目,全是屈辱与不堪。
可她又能怎么办,只能将一切抛之脑后,重新过活
第二天醒来,艳阳高照,又是新的一天。
自然,这新的一天,于她,是没什么新鲜和乐趣的。只不过是短暂生涯中辛苦、枯燥又孤独的一个轮回。
李安乐心里的这份委屈也是无人诉说的,因为她在这个世上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活到现在,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渺小卑微无人在乎的存在。
所以,李安乐闲暇时,最喜欢到附近的一个公园去看落日的余晖。
她知道自己的生活从未像晚霞那样绚烂过,只是沉沉落日下的暗淡和灰败。
但李安乐还是努力活着,尽量地活着,努力让生活变得有色彩一些。
所以,在她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在网上花了两元钱给自己拼了一个劣质口红。
当她收到那个快递盒时,非常地开心和兴奋。打开包装时,也是异常地小心翼翼。
手握着黑咖色的管身,将口红涂抹在唇上时,她更是谨小慎微,深怕浪费一点。
当李安乐学着电视上的样子,对着镜子抿了抿唇时,蜡红色的膏体就晕染成一抹嫣红。
她惊奇地发现自己那平日暗黄的脸蛋,眼睛也是乌漆发亮,自己也是可以如花一样娇艳的。
李安乐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是一个清秀的女孩子。
她心底的那份浓重的喜悦,将白日自己徘徊在蛋糕店被人驱赶的不快,冲淡了一点。
李安乐原想给自己买一块生日蛋糕了,都十八岁了,但那白色奶油是什么味道,她从不知道。
可也许自己穿着太过寒酸,也许老板一眼看出她囊中羞涩,便皱眉挥手让她走开了。
“别堵在这。耽误生意。”
李安乐:“......”眼神怯怯,手拽了拽衣袖,就匆匆走开了。
她现在将这个不开心抛之脑后,提起猫粮步履轻快到楼下,喂了自己的流浪猫猫。
李安乐一边撸猫毛一边将自己的开心和不开心全分享给它们听。
还跟猫猫述说了自己的生日愿望,不求其他,只愿往后余生,平安喜乐。
也许生日愿望一旦说出口,就不灵了吧。
她这一生过得如履薄冰,安乐的日子属实不多,烦恼苦闷却常常伴随。
可谁知道,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老天居然连她的健康也收走了。
苦难、郁闷、疾病日益掏空李安乐的身体,使她年纪轻轻就丧失了生命。
但她也许并不难过也不伤心吧,既然活着那么痛苦了,死亡也就不会那么令人恐惧了吧。
生命消逝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不过李安乐没想到,在她死后的某一天,有人在网络上发言,质疑世界上是否有李安乐这个人的存在。
“这个是为起号编的故事吧?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苦命的人啊。”
“福利院也不可能会驱赶一个无依无靠的十五岁的少女啊。”
“就是就是。不要随便污蔑人家。”
甚至还有人去相关的福利院求证,得到的答案也是否定的。
“我们福利院从未有个叫李安乐的女孩,所有未被社会收养的孩子,都会被妥善安置。请不要随意相信网络谣言。”
向海洋看着手机言论和那篇没有温度的声明轻笑,这个世界终于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模糊了她的痕迹。
这样也好。一切都不重要。
其实她的本名也不叫李安乐。安乐,不过是,自己对自己生命的一种期许。可是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让她安乐过。
那就静静地消逝在这个世界就好,就像没有来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