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如在 第53章 风雨

第五十三章风雨

乐真没有回应，仍然望着镜面。她隐隐约约觉察出了些什么，可就是差那么一点点儿，所以脑海中并没有一个完整清晰的图景，以至于什么话也说不上来。

祝雩又道：“想来为神的你，本也很心软。”

良久之后，乐真才道：“做人时没有神的记忆，但我隐约觉得，或许我并非是因为怜悯才来替她。”

祝雩道：“总不能是好奇吧？”

“应当没有这个时间。”乐真到底曾经也是太阳神祠的少祭司，神有多忙，她还是心中有数的。

“那至少可以排除一点缘由了，你并非是为了贪玩才来。”祝雩原来并不是在瞎问，她在想法设法刺激乐真的记忆。

“你方才说‘心软’，依你之见，神很常做这等好事吗？”

“那倒没有，大不了不应这个誓愿，搁置在一边就是，何必自己亲自跑一趟。”

“也是。”

乐真的手指紧紧握住衣袖，她觉得自己现在就置身于一片广袤的森林之中，到处都是树，浓密的树叶甚至于遮住了日光。在这里，通往外界的道路是唯一的，而她已经找到了大致的方向。现在，只要慢慢地挪动，总能够接近那条道路。

于是，她道：“你再多问我些问题吧。”

祝雩欣然从之，问道：“你不怨吗？”

乐真道：“怨什么？”

祝雩道：“你以乐真的身份，在人间生活了这么久，受了许多的苦，捱过了很多艰难的时刻。”

“可是我到底还是安稳地活着。”乐真在神祠中学过最多的事情，就是感恩，“比起居无定所、饥寒交迫的人，我已经是很幸运的。”她已经得到了太多。

“我的意思是，就……你本该，很好的。”祝雩想着，“假设，乐倳没有手持镇国剑，逼当时的皇帝开仓赈济，那就无所谓那个誓言，甚至都不会有‘福薄’一句。那乐府，自然就是团圆之家。”

乐真认为这个假设并不成立，“可若是当时没有开仓赈济，或许今日有没有西峰国都未可而知。国之不存，何以家为？”

“也是。”祝雩听后，脑海中忽然就开始幻想起，如果当时没有开仓赈济的景象。

百姓们衣衫褴褛，饿得一个个都是皮包骨头。他们聚集在城墙之前，或者是被官兵拦下，只能够远远地看着皇城，看着高大的仓库，里头装着他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但是却够不到、也摸不着。而此时的皇帝呢？他正皱着眉，思索着解决的办法，以至于吃不下饭。上好的菜肴就在那里一点点变得冰凉。乐倳没有逼迫他，甚至都没有来上朝。他已经把自家府邸里，能捐的都捐了。

望着那些期盼的眼神，看着这不可救药的君主，面对风雨飘摇的国家，他只觉得无力。

然后，在皇帝被叛军斩杀的时候，他也照旧是无力的。

一臣不事二主，他自戕以明志，乐府就此堙灭。

若是如此，那就不存在乐真这个人了。

但要是别人，替代乐倳，做了死谏君王的事情呢？

祝雩没能再往下想，因为有许多的碎片涌入了她的脑海中——喧嚣，嘈杂，咒骂，伤害，鲜血淋淋的刀剑，残破不堪的旗帜，还有颓圮坍塌的城墙与焚烧殆尽的布匹。

像是很久之前的记忆，以至于朦胧到几乎无法辨识这是哪一场战役，又是哪一国的事。她不知道这些记忆从何而来，她确信她之前读到的史书上，没有这样的。

抛开来处不说，她对这一切最为本能的想法，竟然不是去探索清楚，抑或是远远躲避。

而是“怨”。

仅仅是怨，无关于恨。这种感觉持续的时间并没有恨那么长久，似乎只是一闪而过。倒不是她心中豁达，而是突然中断了。她似乎没有更多时间去怨。

她也没有更多时间沉浸在这种不知从何而起的思绪中。乐真忽然说了一句话，将她拽回了现实。

“我现在很好，从前也没那么差，所以我并不怨。”

“真奇怪。”下意识地，祝雩说了和她们在太阳神祠前初遇时，一模一样的话。

乐真明显是记得的，“你当初也是这样说的。”

“当初是奇怪，为何你面纱下连一丝表情也没有。现在是奇怪，这样想的你，为何会愿意等我。”祝雩确实陷入了疑惑。

因为她是怨的。

她也实实在在地怨过。

她至今不进宗祠，除却神不祭人，更多的也正是因为她的怨。她怨他们那样突兀地离开，她怨这举国安宁建立在他们的牺之上，她怨命运未曾让他们在最好的时节里、厮守在爱人的身旁。

可是乐真却不怨，她只说比太多人幸运。

这样好的乐真，为什么会愿意答应和自己在一起呢？她是不知道自己的这些想法吗？那她知道之后会怎样呢？

祝雩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很不像神的神啊。毕竟，如果神都在怨，那人该以谁为依靠呢？

乐真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温柔道：“你值得我等待，你也正陪在我的身边。”

“可我不像你，作为祭司，又是祈祷又是安魂，帮助了那么多的人。我明明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祝雩话未说完，忽然眼前一片漆黑，头也晕得很。整个人就像是乘着一个小竹筏，在波涛汹涌的海上被海浪推来推去，站都站不住。

她也确实没站住，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前摔。

得亏乐真反应快，猛然上前一步接住了她。不然这硬摔一下，怎么着也得磕出血来。

“祝雩！祝雩！你怎么了？”乐真将她搂在怀里，焦急地唤着她的名字。

可是祝雩没有回应，她正陷在过往之中。

特别的事情？

她做过的，还做过不少。

澜渊说的没错，她本是个很厉害的角色，是和太阳神一样的自然神祇，旷古已有之。因为实力强大，所以有恃无恐，不仅说话不客气，办事更不客气。而且她无比固执，认定了的道理，谁来都不管用。

就像水，轻易不改道。

她为万水之神，也本就是水。至柔，予万物生机，至刚，有雷霆手段。

比如，她司掌人间风雨时，就曾经为了惩罚一个人，而让一个地方滴雨未落，达三百年之久。

感觉怨和恨某种情况下，是有程度上的区别的。怨：不满意，责备。恨：仇视。总而言之，祝雩是一个感情丰沛的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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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