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如在 第52章 系铃

第五十二章系铃

祝雩牵着乐真的手，来到了自己的神宫。这一路过来，她心中都有些急不可耐，总是想着快些到。可是真正到了大门前的时候，却有忽然有些紧张。

她不知从前的自己什么样，在与澜渊的对话中隐约可以察觉是个脾气不好的。既然脾气不好，或许就意味着耐心不足，那在布置神宫的时候应当也没有太过费心。

她想起当时自己曾对乐真说过，府中一应物品皆会备好，她不需要操什么心，只管嫁过来。但是后来乐真在祝府中，却也零零散散添置了不少东西，把她那显得有些空落落的府邸，装点得不那么像个“仓库”——原本只有大堆的书，后来旁边多了不少雅致的摆件，园子里也添了不少的花草。

若是这神宫中也太简陋，可真是太对不起乐真。

她心中情绪复杂，但是脚下步子却很稳当。

算了，水神做的事情，和她祝雩什么相干呢？

是吧？

不是！

推开门一开，祝雩瞬间改变了想法，这水神做的事情，和她祝雩，必须得相干啊！

因为神宫建在从云掩映、山雾缭绕的地方，所以她本以为里头也会是仙气飘飘、玉宇琼楼，里头放着的不是金镶玉，就是夜明珠，总之看起来会显得有些俗气。

可是进去之后，却与她所料大相径庭——没有太多奢华的摆饰，也不至于太过威严空旷，更不像弱水之神的神宫那样光芒黯淡。

水神，哦不，祝雩的神宫，阳光正好，虽然没有太多的亭台楼阁，就只两进，但却雅致得很。前头是会友朋的厅堂，一边设了茶桌，一边放着书卷，很是有文气。难怪她曾错误地认为自己是个文神，看来之前她并不怎么喜欢动粗。

后头呢，自然是共缱绻的寝房，雕花精美的拔步床摆在正中，不知是什么神木所制。搭在床架上的红绸，也是质地不凡。

床边放着一面很光滑的铜镜，镜子背面写着两个字：往昔。

这便是与她相感应的神器，往昔镜。

往昔镜只需要一滴鲜血为引，便可以鉴知问镜人的一切过往，甚至可以上溯至一族初始之时。

祝雩将这些悉数同乐真讲了。

“需要探知我祖上的过往？”

“正是。我这三日想了想，觉得需知乐氏一族祖上到底是如何功德圆满，才能够牵动神的恻隐之心。”

乐真点头，随即从头上取下一只簪子来，在食指指腹狠狠一划，之后轻轻地覆在镜身上。

得了她鲜血为祭的镜面，渐渐漾开了层层水纹，过往飞速地展现在二人面前。

乐氏一族，自西峰国有时，便已存在。甚至于西峰国开国国君的重臣，就是乐氏一族的人。

江山代有才人出，贤主可遇不可求。约莫五代之前，乐氏逢遇昏君。朝野昏聩，当时的乐氏族长乐濯虽然觉得乏味，却没有随便寻个什么山青水秀的地方隐居了起来，而是仍在劳心劳力。

与乐氏一族一样在朝为官的不少，但是清廉自持的却几乎没几个，宋氏便在这几个当中。只是宋府面对的问题，远比乐府复杂。既未隐居，又是国中重臣，皇帝选妃，自然是要出人的。而当时预备入宫的宋氏小姐宋朱鸲，忽然染了重病，以至于药石无医，将不久于人世。万万没想到的是，有人却在这种情况下，赶在选妃令下来之前，上门提亲。

来者正是乐濯。

“乐濯，字清泉，求娶宋家小姐。”

宋府主事的少主宋白鹮自然觉得有问题，虽然好声好气将人迎了进来，却一口推拒道：“家姐体弱，即使她愿意同你携手，只怕也难以陪伴你久长。”

乐清泉道：“无妨。”

宋白鹮和人客客气气地聊了许久，还是觉得不对，“清泉，你我曾是同窗，又同在朝**事，相识少说也有十余年，你到底为何而来，烦请直说。”

“选秀在即，宋小姐重病，是大不敬。”乐清泉也不再绕圈子：“不求娶她，如何保住你宋家府邸？”

宋白鹮问：“缘何愿意保我宋府？”

乐清泉道：“清泉不能见忠臣泣血而亡。”

“乐大人当真？”

“当真。”

“不悔？”

“不悔。”

良久后，宋白鹮突然道：“好，我替我姐嫁你。”

乐清泉险些从座椅上栽下来，“什么？”

宋白鹮散了发髻，撕开脸上的面具，再不见棱角分明。之后，她取过一旁的白瓷瓶，从中倒了两粒药丸出来干咽下后，连声音都变得清脆。

“家姐命不久矣。你若愿保我宋府上下，那宋白鹮可以死，我为宋朱鸲，嫁你。”

这一段姻缘，促成了乐府和宋府的联合，虽然前朝再没有宋白鹮，但是宋家在民间的学府犹存，且乐家在前朝的势力稳固，之后也为不少学子提供了荫蔽。

等皇上让贤太子后，乐府在朝中之人也变成了乐真的高祖父，乐赽。先时积弊，一朝尽显。昏庸先帝挪用军费修建宫殿，以至于南境诸多部族屡屡犯边。危难之下，乐赽奉命出使东壑国，他马不停蹄，舌战群儒，力促成两国第一次联军，为平定边乱奠定了坚实基础。

乐真的曾祖父乐惟在户部供职三十年，皇帝本属意他出任太子太傅。可是那时北边四郡突发流民闹事，他便没去东宫，而是转道去了北方平息此事。去了之后发现，流民本是良民，北边四郡地处偏远，以至于渎职贪腐、官官相护，民不聊生。为肃清风气，他触及太多人的利益，虽有皇帝信任，却最终没能够躲过暗杀。

乐真的祖父乐倳，在其父死于任上后，继承遗志，终究是将北边四郡的事情了了个彻底。回京后没过几年舒坦日子，又遇旱情，以至于灾民四溢。太子新即位，性格懦弱，为人自私，朝廷府库充盈，却不愿意开仓赈济。

乐倳在多次劝诫无果后，祭出了镇国剑。

新帝自知做错，却死撑着面子道：“先君早已作古。”

乐倳长剑出鞘，直指帝座：“先君作古，臣仍在世，臣今日，便替先君问陛下，开仓与否。”

新帝怕极了，也拔出宝剑来：“乐倳！尔胆敢如此！剑指君王，你不怕你阳寿遭损，还累得乐府上下无福再见明日！”

乐倳道：“奉先君之命，守陛下之国，当恪尽职守，呕心沥血。若今日能让陛下明知，我明日赴死又何妨？乐府福薄又如何！”

“你不过满口大道！”

“臣今日敢对神起誓，天下康宁，家中诞饿鬼无妨！陛下呢？”

终究，镇国剑镇国，解了一时之困。

半年后，乐倳骤发疾病，吐血而亡。

再之后，就是乐真的父亲，乐瓊。治理水患，惠及万户人家。不过，也是英年早逝。

若仅是因为那个誓愿，就要乐府子孙承担不幸。五代之德，却是如此下场，任谁也会觉得天意不公。

也无怪乎乐真为神时，会主动替了这乐府小姐的命格。

二人对视无言良久后，祝雩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若是我知这些，也会于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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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系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