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如在 第34章 无咎

第三十四章无咎

“他要是不知情，东壑国便没有知情的人了。”祝雩觉得都到了眼下这副境地了，也没什么必要再给人留情面。她是被单独关押的，与其他人隔得不算近。但其实就算被听见了也没什么，这本就是事实。

她嗓子有些干，清咳了几声后才继续道：“丞相大人在成为城乡之前，曾执教学宫，桃李天下。他的学生们都敬重他，唯有家中独子张燽例外。张燽虽大我小半轮，但是他的文章我是看过的，很有才气，也很有抱负。他们父子二人之间是为何生了嫌隙我并不具知，但是最后张燽负气出走，远离京城来了南境。他虽然是书生，但是修过些兵法，丞相呢，面上未曾服软，暗中却修书予家父，让他代为照拂。家父和张丞相其实没什么交情，但是念及这份父子之情，便让底下的人好生看顾着，还封了他一个策士。”

“嗯，这个策士……”怕乐真不理解，祝雩还特意解释了一番：“他官衔不大，但是他对用兵的意见却是足被参考的，而且也不用上战场，算是很适合张燽了。可是坏就坏在，张燽很是有血气，并不想一直这样窝在中军大帐。大家伙都认为这是人尽其用，但是他却觉得窝囊。于是瞒着众人，上了战场。可想而知，后来自然是负了伤。那时候，三四个大夫围着他一个人转悠，命总算是保住了。家父见此，不敢再‘照拂’，立刻让人送回了京城。可是张燽的身子骨受了重创，回京之后和丞相更是不对付了。闻知丞相托家父照顾他，居然又准备离家了。”

乐真听到此处，不自觉地摇了摇头。虽说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但是总是不能太过任性的。

祝雩道：“他第二次离家，是在暴雨之夜。伤口恶化，又害了风寒，被抓回去后，躺了不到半个月，便呕血身亡。张燽也算是一代才子，可最后竟然是如此光景，实在是让人唏嘘得很。”

乐真觉得眼下祝雩并没有唏嘘张燽的立场。他们二人，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倔脾气，且认理之时不要命。

不过自己其实也一样。

于乐真而言，也是“理比命重”。

“丞相知情不报，是为张燽？”在乐真看来，张燽之死，固然是因为上了战场落了伤病，可是这却不是主因。

主因还是他和丞相之间，不知缘何而为的矛盾。

“他哪是知情不报，他就是冲着我们祝家来的。”说起这个，祝雩实在是忍不住想骂人，无奈她骂人的词语翻来覆去也就只有那几个毫无杀伤力的。于是不得已，收住了骂人的冲动，只是怒冲冲地道：“他觉得我们祝家，为了抢军功，设计让张燽上战场，欺他不会功夫，又不许旁人帮衬着。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捡回半条命，结果没在军营中好好养几日，就被快马加鞭送回了京城。一路颠簸劳顿，加剧了他的伤势。”

“若是真的有心设计，怎么还让他捡了半条命？南境的药材和大夫，乃至将养身体的条件，又如何能够同京中相比。”乐真觉得丞相这想法，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祝雩拍手道：“正是！可是丞相大人就是硬要如此想，拦也拦不住。家父曾修书予他致歉，说未曾看牢张燽，让他拿别人的军服上了战场，还负了伤。那时候丞相的回信，可是真大方，只说‘犬子莽撞’。谁知道背后是这样的？”

乐真听了回信之事后，慎重思虑了一番，道：“虽然督军是丞相举荐的人，参军也是丞相府出来的，但是丞相未必就一定知情吧？”

“我本来也这样想过，可是这并非是他第一次为难祝家了。”祝雩摆摆手，“总是拣这些说也怪没意思的，总而言之，我们两家早就结了梁子了。”

乐真对各中细节并不清楚，但是以她对祝雩的了解，知道她从不会草率判断人。比起自己的猜测和臆想，她还是更愿意相信祝雩的。而且，就算过去明里暗里为难祝家算是自古有之的文武之争，而今日他那里出来的人，公然为难祝雩，为难史官，可是没其他借口好找的。

乐真看着祝雩手腕上被蚊虫叮咬得肿起，不由得心疼道：“他们怎敢对尚书院史官下手？”

“你以为，史官为什么那么少？”祝雩对此倒是见怪不怪：“若非因我是尚书院派过来的，现在你哪里还能见到我完好无损地站在你面前？在军中，在他们的地盘上，要斩一个将士，那得需要明确地向上请示过才行。其他人，尤其是文臣，杀了变杀了。随便找一个延误军机或是涉嫌通敌的罪名……”话未说完，她突然笑了起来。

乐真揪心得很，不明白祝雩怎么在此时还能笑得如此灿烂。

祝雩见她皱着眉，连忙止住了笑容，正经起来，“我的错。我只是突然觉得，他们不用找罪名，流箭这么多，营地又时不时会遇到袭击。就算是没有任何罪名，将我杀了，然后报一个在任殉职，都是没有问题的。仵作验尸，也是找不出漏洞来的。”

乐真听她将生死说得如此轻易，不由得生气道：“祝雩。”

“我早知会有这么一日。”祝雩很认真地看着她，“又或者说，我早就料想到了会有这样一次劫难。”

“我带你出去。”乐真的手抚上腰间的玉佩，“我……”

“乐真。”祝雩摇摇头，“不值当的，我一个就够了。”

乐真知道她一旦做了决断，便不会轻易更改，不免有些焦急道：“是你救的我。”

祝雩更正道：“不是救你，那是为你而去的。”

乐真道：“那我这次，也是为你而来的。”

祝雩点点头，很是感激地一笑：“我很欢喜。”

乐真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见祝雩一脸平静，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祝雩看她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心中愧疚，到底还是不慎将她牵扯了进来。

“乐真，没事，你先回去，我明日一定会回营帐的。”祝雩承诺道。

乐真的眼睛更红了。

她什么都知道。

若是明日祝雩回不去，那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明日回去了，才是必死无疑——督军和参军，是绝不会在牢狱内动手的。

从狱中出来后，乐真惊奇地发现，宋将军竟然还守在这。多少有些掩耳盗铃了。她来这一趟，不可能瞒住的。

“不是为了放风。”宋将军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他们预备怎样对付你，我不知晓，无能知晓，也无权干涉。只是你为我的兄弟们安魂，我欠你一个人情。既然是我带你来的，便也要安然带你回去。如此，我才算是善始善终地还了这份情，下次上战场才会没有负累。”

乐真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却没开口。她对着外人，照旧是没什么话好讲的。而且，这宋将军，也算不得上好人，只能说是个聪明人。

懂得如何做才能既不让自己的心受愧，也不让自己的前途受累。

待乐真到她们的帐子前不远处的时候，宋将军止住了脚步。

乐真道：“有劳。”

“殿下客气，末将告辞了。”走了几步，他突然回过头来问道：“史官大人这样做，是不是很可惜？”

“史官本该秉笔直书，将所见所闻悉数记下，才算是善始善终地尽了这份职。”乐真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着：“如此往后方能心中没有负累。”

燽 chó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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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无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