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城市局的夜晚,总给人一种沉甸甸的神秘感。二楼的刑侦队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米白色的帘子拉着,把外面湿漉漉的夜气隔开了一点。
陈九声上楼时,熟悉的味道立刻迎面而来:咖啡因、消毒水,再混上打印纸的味道,还有泡面……他皱了一下眉头,嫌弃地搓了搓鼻子。
他象征性地敲了敲敞开着的玻璃门。
江凛正坐在办公桌上,是的,桌子上。两脚微微踮地,双臂环抱,眼神冷冷盯着案情板。上面钉着不少照片和资料,其中一张是方芳。
江凛那姿态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极度专注的冷。
经常在五味堂闹腾的大傻丫头,在局里研究案情和在外面跑一线的时候,却是另外一副模样,还是那个让人胆寒的刑警副队长。
“来啦。”江凛余光早就瞄到了陈九声,没扭头,眉头紧缩。
她思考案子的时候就爱这样,时间一长,“川”字眉就长瓷实了。早上照镜子的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是江凛本人,还是她爸的女版。
江爸爸,退休老刑警。妻子过世后颓了好一阵子。好在最近迷上了爬山钓鱼,又重新有了点人味儿。今晚原本是江凛打算回去陪老爸吃饭的,谁知道老人家钓到一条大鱼就上头,直接决定和老友记们在营地留宿了。
那正好!她继续“警局是我家”的加班模式,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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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你一个人?”陈九声扫了眼办公室,几乎每个格子间的桌上都堆着文件。白板和玻璃墙被贴得密密麻麻,写满各种分析。
“他们都被我赶回去了。”江凛抱怨似的哼了声,“最近连轴转,谁不是眼睛冒金星?方文忆案子从自杀改谋杀,又牵扯出还没上市的失智症新药……唉脑壳疼!”
“糖。”陈九声没多说,把一袋川贝陈皮糖递过去。
江凛眼睛一亮,像只闻到肉味的猫,蹭地跳下来,把糖袋子一把抢了过去。
掏出一根,拆开塞到嘴里,立刻舒了一口气:“啊啊——!你这兄弟,算你讲道义有良心!”
说着又嘬了几口那小糖球儿:“我正想着这一口呢!我高效的脑子真的不能缺了你这口糖~”
陈九声没理会,走到案情板面前。上面列着的六个月时间轴,排的还算工整:消费记录、通话记录、去过的场所定位点……非常详细但又毫无意义。
袭击之后,方芳连同那个运货的“父亲”一起消失了。好像被人从这个城市里彻底抹掉了。
“方芳和他父亲的画像我已经上传全国的天眼系统了,暂时还没消息。”江凛顺着他的视线,指了指旁边桌上的一沓资料说:“方芳的轨迹,我查到底了。只是他俩好像很清楚监控盲点在哪里,抓得到他们身形体态的信息非常少,不足以形成特征去追踪。”
“干净得过分。有硅胶人脸,估计他们的脸也是假的,才不怕被拍到。”他低声说。
江凛点点头,冷笑了一下:“如果不是袭击你,方芳就是一个特别普通,又可怜的单亲家庭孩子。”
她用笔尖轻敲桌面,神情略显不耐:“问题是,他们父子俩以前也不是隐形人,都有迹可循。什么时候、哪里出生,哪所学校哪家工厂,怎么搬来的戎城……一清二楚。你之前说要从四名不老症患者入手,四个多稀罕啊!还以为能揪住萝卜带出点泥,结果这萝卜水培的!”
陈九声眯了眯眼睛说:“是一个强大的对手。能查到的资料,都是他们确定没用的。那方芳是不老症患者这件事,可能也是他们故意漏出来的,才会让小五味查到。但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你也别太长他人志气,说不定就是粗心了。”江凛耸了耸肩:“但不老症患者,每个国家本就没多少个。”
“我和局里的诸葛(戎城市局的人工智能),还有小五味,各自合法的、灰色的招都用过,档案交叉核对无数遍,结果都一样。”江凛说,“全球记录在档的不老症患者,行踪稳定得跟石头一样,几十年没挪过窝,连出境记录都没有。银行流水、房产交易全是正常。小五味还是走地线翻的档案,反正,跟方芳一样,一清二楚。”
“所以你说的另外三人,根本还没被归档,可能家长还没发现?或者是孤儿?另外你也说了,当晚他们都在暗处,还蒙着脸,暂时不老症这个方向是进死胡同了。”
她说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从陈九声脑海里一闪而过,但他没抓住。
他沉下心来,摩挲着脖子上吊坠的那圈陨石环,这是他深度思考时的习惯。他眼睛是盯着桌上的资料,却并没有真正在看。
江凛眯起眼,心里微微一紧。静静地闭嘴等着他,合作过这么多次,经验和默契还是有的。
“你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陈九声闭上眼睛。
“哪句?不老症是死胡同?”
“不是,再上一句。”
“他们还没被记录在不老症的档案上……”
“还在被当作孩子!”陈九声猛地一睁眼,深吸一口气,脑海里像被针刺一样。
有一个可能性,一个一直被他忽略掉的角落。
“黑滴效应……”他喃喃自语。
“啥玩意?黑的效应?”江凛愣住了,“现在居然还有人在开黑的吗?谁开,方芳?”
当晚现身的一共四个人,方芳和另外三名行动矫健、身形相似的“同类”。
同类,他第一眼看见他们的时候,大脑就下意识地做了归纳:他们和方芳一样,都是不老症患者。
可万一他们三个不是呢?他们也许就真的是三个未成年人!
只因身型接近,又有着雇佣兵般精准冷血的作战能力,才让他自动把他们划归到方芳那一类里。
黑滴效应,天文学里,指的是金星凌日时,在行星边缘出现的那一抹视觉错觉,人眼会以为那是金星和太阳之间有个“滴状”连结。可事实上,那只是光学的幻象。
他自己,也陷入了同样的幻象。
他以为他们四个人是连成一滴的整体。可事实上,也许只有方芳是真正的“不老者”。另外三个,或许只是……被“先生”培养出来的少年兵。
他回忆起交手的细节,方芳的眼神,像是看透了几十年光阴的深潭,那是一种时间无法掩盖的凝重。
可另外三个,特别是对他动手的那一个。血液里还是未经打磨的生涩和冲动,所以方芳才会忍不住责怪地看了他一样。但那个眼神里,又分明有着一丝敬畏,或者恐惧。
那三个孩子,身体未长成,却能持枪搏斗,精准地执行暗杀般的动作,没有半点犹豫和慌张。
到底是谁在背后训练他们?谁在利用他们?会有多少个这样的孩子呢?
脑海深处有个声音提醒他:是你自己做了先入为主的归纳,你想要一个模式,一个能解释一切的模式,于是把不相干的碎片硬塞进去了。
“是我的问题,另外三个人,很可能真的只是孩子。”他苦笑,自己被自己摆了一道。
江凛瞠目结舌:“啊,对哈……先用小老儿方芳装孩子,再让我们误会孩子是小老儿,高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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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她桌上的拍立得,就是每次出任务,她都会挂在脖子上的那台,嗡地一震,像突然苏醒了一样。江凛伸手摸了一下还在微微震动的机身,果然,又发热了。
江凛江凛一把拿起来,塞到陈九声手里:“又来了!它最近老是不定期地震动发热。天体物理你不是很懂吗?你快帮我看看!”江凛心想,这东西一直就很邪门儿。
“我上次去五味堂找你,本来就想问你关于它的事。结果被你和撒密尔的仪式打了岔。”
但这一次,似乎和往常单纯的发热有些不同。
只听得“啪嗒”一声,一张照片吐了出来。两人迅速对视了一下。
陈九声立马拿起相纸,扇得飞快,看着它在空气里缓慢显影。
画面渐渐显影,出现了三个蒙面的少年。
陈九声心口一紧:“就是当晚那三个人。”两人继续紧盯着相纸,它还在显影,还有东西。
可随着显影继续。下一秒江凛眼睛瞪圆了:三个人的中央浮现出一层图案,一种很特别的纹路,交错的曲线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
待这个花纹清晰显示后,江凛神色都变了,猛地把照片夺了过去!
她的指尖紧紧攥着相片,有点难以置信:“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她声音有些发颤:“这是……苏格兰的凯尔特结!而且,”她把那张照片对着灯光,仿佛想要看透它,“这是我妈妈最喜欢的纹路。”
陈九声没有插话,只是一直看着她。
他和江凛,老实说不算深交。——当然,江凛自己也许觉得是交浅言深。
即使是这样,陈九声也从来没听江凛详细说过她母亲,只知道她曾经是一名外太空物质研究员,还是很杰出的宇航员,但在他俩认识之前就殉职了。
陈九声察觉到江凛此刻的眼神里,有一种复杂的波动。
江凛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带点渗人的语气:“所以呢?它在暗示,我妈跟这三个人有关系吗?”
她抬头看着陈九声,脸色有点惨白:“这个鬼东西,我一直就很想拆开它看看。我爸不给,说是我妈留给我的遗物。”
陈九声小心地按住她的肩膀,硬生生的把那张照片从她指缝里抽了出来。
声音冷而稳:“江凛。查下去,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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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黑滴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