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铳试验的意外并没有打乱容昭的原有的计划后节奏。
然而戚冉却一改常态地没有跟随在容昭身后,他对上了容昭的目光,深深凝望着容昭的漆黑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与容昭对视。
戚冉道:“我想去参加火器兵的选拔。”
众所周知容昭对火器兵的要求极高,而且一旦选定都不能更换。
他身边的一组暗卫,包括乔阅,全是用火器的好手,而每次的火铳的实验,均是由他指定的一支固定的军队去操作。
容昭问言愣了一下,脸上露出鲜少有的疑惑神色。戚冉这番话说得坚决,让一旁的袁封都停下脚步转身望了过来。容昭想起之前戚冉和冯五在府中打斗用刀的那个气势和狠劲,开口便道:
“你不适合。”
戚冉往前了两步,视线并没有离开容昭:“纳哲人皆精通骑射。”
“这与你是否擅于骑射无关。”
“我想试试。”
容昭语气和态度一下子冷了下来,一字一句道:“我只说好的弓箭手可以优先,但并不是一定弓箭手就能用在战场上用好火铳,如你所见,火铳的危险性和可控性与弓箭比都有很大区别。”
容昭盯着戚冉:“更何况,你无论对火还是火铳都异常敏感,我不认为你可以用好掣焰铳。”
“这掣焰铳是你设计,我之前已经在府中看过这支火铳的设计手稿无数次,这支火铳的每一个零件我都熟悉。”
“手稿的设计和实际的操作完全是两回事,你根本不知道...”
“我知道。”戚冉一反常态地打断了容昭的话,道:“火器兵规定无论在任何天气,都需要能完成其中复杂的装填步骤,其中一组动作就有二十多个,而且一刻钟内至少需有响起三次铳响才算符合标准。”
戚冉的态度固执而坚定:“我还知道这个是非常需要配合的一个兵种,无论何时何地,临阵前铳手绝不能在先锋队前开枪,因会打乱全队的节奏,战场上丝毫的失误,都会害身边的人丧命。”
“这些我都知道。”戚冉似无论如何都想一试,他身上那股独有的执拗,在一旁的袁封看来尽是不知好歹和狂妄,但在此刻的容昭眼中看到的却是少年蓬勃的朝气和野心,恰如此刻正午的日光一样,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
此时的戚冉静静地和等待着容昭的回应,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干净至极,不过短短一段时间,二人的距离不知何时好像已经拉得越来越近。
“我之所以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这些并不是我突然心血来潮,我想把掣焰铳练好。”
容昭别过了头,戚冉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只见容昭环视一周,看着已经把火铳试验完的火器兵正有条不絮地把已经记录好的掣焰铳按编号装箱微微出神。
冬日的暖阳挥洒在容昭瘦削的身躯上,半晌,只见容昭又重新折返刚才的方向走去。
“过来。”
只见容昭快步往刚才火铳的试验点走去,在正准备乔阅面前一个准备封箱的箱子里的随手拿起了一把掣焰铳,递给了紧跟他身后的戚冉。
容昭道:“你还记得你当初学射箭的时候先练什么吗。”
戚冉接过火铳,道:“先练空拉,学会如何发力。再练近近距离的撒放,最后逐步拉远距离。”
“我只教你一次。”
话音刚落,容昭已又拿起一把火铳,径直走到了白线外,一旁的乔阅看到,马上示意前方的士兵挥动红旗将靶场清空。
只见容昭熟练地在一旁药罐掏了定量的火药倒入铳管,随后将弹丸塞入铳口,用搠杖将火药和弹丸捣实后将铳管的尾部的火门盖子打开后再倒入少量引药,继而将点火绳固定到龙头的夹钳上。
整组动作一气呵成,与刚刚试验火铳的火器兵的动作相比丝毫不差。
准备好后,容昭左脚往前迈了半步,侧身与靶心同一方向,屏息凝神地将掣焰铳的铳托紧抵在肩窝处,头微微向右侧,眼睛照门和准星都在和靶心的形成了一条笔直的线,右脸向下微侧而右眼紧贴铳管,握住曲手的右手食指搭在鬼头上扣动。
下一刻,西营寂静的蓝天中一记轰鸣声划破天际!
只见前方红色的靶心中不偏不倚,一连三发,全中。
往日的容昭虽说偶尔会在军营路面,但亲手上场手持火铳的容昭,场上的很多人与戚冉一样,都是第一次看到。
容昭手持火铳的模样。与往日在人前的淡漠完全判若两人,扣下鬼头那一瞬间的容昭,神情一丝不苟却充满攻击性。
远处的靶子变成他眼前的猎物,这瞬间的容昭让人第一次窥探到这个年轻的将军那副冰冷外表下深藏着不为人知的狠劲。
容昭对场上众人脸上各异的神色恍如未觉,只见他示意戚冉拿起掣焰铳,指着每一处零件耐心教导:
“左手在前,右手在后。左手的握住铳管下方的护木,这个能帮你起到支撑和导向的左右。右手握住曲手,食指搭在鬼头上。
不能只盯着远处的靶心,你的注意力需集中在前方的准星之上,眼睛务必紧贴和右脸紧贴铳托,确保准星在照门的中央。此时你的目标在视野中应该是略微模糊的。”
戚冉按着容昭的教导,把左脸紧贴在铳管上,尝试瞄准前方的靶心。
此时容昭放下手中的火铳,在戚冉身后紧握住了他的左手,戚冉骤然失神,本握住护木的左臂仿似触电般抖了一下。
这细微的变化还是被容昭察觉,容昭皱了一下眉头,“忌犹豫,忌急躁。从你那起这把火铳开始,它和你就是一体的,你的一丝紧张或者恐惧,都会通过你的肌肉传递到铳管,导致你的动作变形,你的击发就会不准。”
容昭的声音和气息从戚冉身后传来:“最精准的那一刻击发永远都是在你没有察觉的瞬间完成的。当你向后扣押下鬼头的时候,火绳就回落入药池。”
“你需要极致的冷静和耐心,从你握持这边火铳瞄准目标开始,周遭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你需要做的就是调整你的呼吸,然后,击发。”
戚冉只觉得整个耳膜嗡嗡的,他的左臂的想尽力放松但此刻就像灌了铅一样无法动弹。他深呼吸了好几下,努力找回了一丝清明的神志。
稍稍冷静下来的戚冉有点意会到容昭的话,“你的意思是练火铳与刚学射箭类似,需要先学会进行瞄准和击发。两者无论无论哪一种,都需要学会从不同角度和距离命中目标。”
容昭道:“无论是火铳还是弓箭,想用好之前都需要重复练上千百次,待你身体握上铳管与拿起长弓一样,会下意识瞄准靶心一击必中的时候,你才能开始去打移动的靶子和敌人。”
戚冉的左手手心已被汗湿透:“我明白了。火铳与射箭的差异在于操作流程和声响的后坐力,但其命中目标的底层逻辑是完全相通的。这也是你说弓箭手优先参选的原因。”
容昭默然,松开了戚冉的手,眼中的情绪变得复杂。戚冉可以从他的只字片语就可以短时间靠自己的操作总结出这些经验,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说的都是对的。
可见他不只是武功高,且善于观察,还会举一反三。
“既然你想学,就去找乔阅吧。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西郊艳阳温暖而灿烂,给本来萧瑟黯然的冬日带来了颜色。容昭拉开了二人的距离,他看到戚冉眼底中的雀跃,心却一点点冷了下来。
说完,容昭便留下戚冉转身与袁封往兵器室的方向走,戚冉再一次被留在了身后,但这次容昭没有再回头。
从看到容昭抓着戚冉的手扣下扳机的那一幕的时候,袁封的神色就开始凝重,阳光落在袁封脸上的表情让他的表情与内心的想法都暴露无遗,此刻袁封的表情甚至比早上和容昭争执时更加难看。
二人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西边的校场,各自皆有不同的事情压在心头,良久,终于走到兵器室前。
“你身边这个纳哲人绝不能再留下。”
"我之前让你帮忙在江南制造处弄的东西好了吗?"
袁封的生声音几乎和容昭同时响起,容昭似完全没听到袁封的话,神情十分凝重,看着袁封一字一句道,“那东西很重要。”
“做好了,你要的那样东西做工要求极高,你外祖父那边收到后只派人回信说打了三个模板才按你要的尺寸做出来,现在已经让人在水路送回来了,你说不能走官道,所以稍微会慢个四五天。”
“那就好。”
袁封心头划过一丝两亿,似想起些什么,上前追问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不需要避开官府。”
“你之前从来不会问这么多的。”容昭转过头,心下仿佛在刻意逃避一些不愿意面对的事,语气也冷了下来。
袁封闻言却激动起来,停下了脚步,似再也摁耐不住:“我问多一句不应该吗?
自你让他跟你回府后便一反常态,我能说服自己你私下募兵有苦衷,你让我偷偷帮你造其它火器有苦衷,但是你放这么一个人在你身边究竟有什么苦衷,他身上有什么值得你这样手把手教他每日与他寸步不离!”
袁封仿佛已经气极,“我在你这里这段时间就没有听到一句实话,我问你多一句不应该吗,明夷,你当我是什么!”
就在两人的气氛已经焦灼到极点的时候,此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二人的对峙,
“两位大人,皇上来了!”
两人之间的对话戛然而止,此刻的容昭和袁封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只见各自的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