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并有回答袁封,一时间二人陷入了长久而焦灼的沉默。
良久,容昭终是开口了:“无兵而议战,亦犹无臂而格干将。”容昭没有避开袁封的目光,眼中毫无波澜平平地和他对视:“当初章玉在江浙能赢,靠的是不只是火铳,最重要的是他在江浙一带募兵回来的人,他练出了一支只听从于他的军队。”
袁封自然明白。当初朝廷国库空虚,继续重新开通海上贸易,以往丝绸、茶叶、瓷器这些东西通过海上运出去,每年都能为朝廷收回大量的白银回来。但自从倭寇在江浙一带盘踞,筑垒固守,这朝廷海上的生意也不得不停了。朝廷缺钱,在当时那个节骨眼下什么都是虚的,唯有尽快把倭寇击退把银子赚回来才是实打实。
袁封凝神,拿起桌上早已凉了茶水猛喝了一口,让神志稍稍回复了清醒。
容昭又道:“章玉深知朝廷的卫所兵和客兵的弊端,所以当时特意求了懿旨,又亲自去了义乌一带去募兵。也正因如此,才有了第一次让士兵上战场使用大批量的火器与兵器结合的后话。”容昭低头转动着食指上的竹节戒指,若有所思道:“打仗最重要的,不是兵器,也不是火铳,是用武备的人。”
袁封道:“你想把当初在江浙章玉募兵那一套法子重新来一次,你大可以去求圣上的旨意。既然皇上能允你出征鞑靼,断也不会阻止你募兵。”
容昭不为所动地看着窗外渐渐变亮的天色,神色愈加晦暗。袁封自然不知道当初容昭这道出征的懿旨是怎么求来的,想到赵徽,容昭言语间也变得冷漠:“如你说的,皇上迟早都会答应,那先做和后做又有和区别。况且你也明白,鞑靼随时会再次进犯,我当时又在金陵,朝廷已经没时间了。”
其实容昭并非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诸多漏洞,但是最真实的理由他无法向袁封说出口。
“这此出征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重要到你可以连命都不要?”听出容昭话中的敷衍,良久,袁封还只开口问出了这一句。
容昭恍若未闻,走到窗前把窗拉开了一点缝隙,京郊冬日特有的煤炭渣滓味道一股脑地涌了进来,这股熟悉而刺鼻的味道让人一下子恢复了些许清明。旭日东升,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渐亮,校场上已响起士兵早上训练的金鸣之声。
“风停了。看来是个好天气。”容昭把头偏了一侧,有意忽略了袁封的视线,淡淡说了句:
“走吧。”
袁封见容昭此番模样,已知再深追下去只会让双方难堪,眼看容昭和他径直往前,他竟看到容昭的眼里掠过一丝恨意。当他想再看清时,容昭已先一步推门扬长而去。早在屋外守候已久的戚冉看到容昭出来马上迎了上去,见容昭面色不虞只默默一言不发地跟在跟随他身后。营中的号角声越来越响,袁封只得跟随他们脚步三人一前一后地往试验场方向走去。
如容昭所说,这天确是试火铳好天气。万里无云,随着东边升起的太阳越来越亮,清晨的风也渐渐式微。
随着容昭和袁封到场,火铳试验的场地皆已布置完毕。在营中西则的一处偏僻之地,早已建好防风的厚重土墙作为靶挡。
火铳的现场试验极为严谨。试验新型火铳,在场必须有专门负责试验火铳的神机营士兵,和兵仗局的工匠一同前来,另还有兵部的人专门负责记录每一支火铳的实验结果。这些人不多不少都忌惮着容昭身份。以至于当众人看着面带病容身形瘦削的容昭来到试验场,原本还有的零星交谈一下子戛然而止,偌大的教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此时乔阅已和一众神机营的士兵把周焕押送来的火铳一一检查,并详细按火铳上的编号记录了每一支铳管是否符号标准,包括铳管通体是否笔直,有无裂痕,以及照门准星是否牢固。
乔阅上前,将登记的册子交给容昭,道:“大人,属下已与神机营的士兵对周参总押送来的火铳全部检查完毕。包括铳管通体是否笔直,有无裂痕,以及照门准星是否牢固。并按火铳上的编号记录全部登记在册。”乔阅在初升的太阳照耀下散发出少年士兵特有的蓬勃朝气,“周参总押送来的这次掣炎铳一共五百二十支,之前我们报给兵仗局是五百支,余下的二十支是拿来替补的。属下已经全部清点过了。”
离容昭不远处一字一排开的一组十个士兵早已准备完毕。他们按照每隔三丈,一批一字排开共十个手持掣焰铳。考官和工匠已在安全区域候着,身披棉甲的草人作为靶子按照吩咐设置妥当,前方的勤务兵已确认挥旗示意射界清空,所有人已退至安全线后。
一切都已有条不絮全部准备完毕,只等容昭一声示意。
容昭抬头看了一眼苍穹,目光凝在无尽的蓝天,此时正好一群大雁掠过:
“可以开始了。”
随着在容昭的一声令下,一字排开的一组十个士兵按照火铳操作流程,有条不絮地将从药罐中将火药倒入了铳管,每一个人都熟练得像练习了上百次,将弹丸塞入铳口,继而倒入少量引药,最后将点火绳固定到龙头的夹钳上,扣动鬼头。
每一轮结束,勤务兵举旗示意后,每个靶都会有相应的士兵前往去检查命中的情况。三发一中即为及格。
一旁的考官在工匠和考官会将每一支火铳编号,经手的工匠姓名,测试的日期和精度的评价都详细的记录,并把每支火铳的弹点分布都记录了下来,以用来评估新火铳的精度和稳定性。
前六轮试验都非常顺利。以至于当出现第一支掣焰铳炸膛场上的医官和大多数人都一下子被巨大的声响吸引了注意,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炸膛的掣焰铳是最右侧倒数第二位的士兵所持。当掣焰铳在第二发声音响起后,他手上的铳管突然炸膛,那卫兵胸口和右臂几乎瞬间,被火药的渣滓和炸裂铳管击伤,
在场的人,只有戚冉一个从未遇过这种情况,因他从没见过火铳,而且从第一轮开始时就已被掣焰铳巨大的威力所震惊,更不懂何谓炸膛。所以当他听到那火铳炸膛那大得让人耳膜一震的声音时,脑海久违地涌现曾在战场上听到类似的声响。
以至于身体觉察危险的瞬间的当下戚冉没有任何思索便一下子冲到容昭面前用身体把他护住,并直接把容昭整个人扑倒了在地上。
一切事情都发生得突然。场上众人都在留意炸膛的火铳和士兵的伤势,大多数人并没有留意到发生在一边的这个插曲。被戚冉力气大,被扑倒的容昭身上沾满枯草,被一旁的袁封扶起,此刻的容昭既恼又气,正欲开口,袁封的声音已经在一旁响起:
“你这是要干什么!想把你主子推出去送命吗!”不知为何,一向好脾气的袁封此看到手还扶在容昭腰上的戚冉,不由得震怒地超戚冉大声呵斥起来。
戚冉看着盛怒中的袁封和紧皱眉头的容昭,此时的他还紧紧抓住容昭的衣袖没有放开,两人的话仿若未闻,喃喃道:
“那声响,像极了红夷炮...我.我以为...”戚冉抬头看了一眼周遭众人与他截然不同的反应,明白自己的冲动很可能会害到容昭,“幸好,幸好你没事。”
容昭看到戚冉通红的双眼里有无法掩饰的惊惧,一下子想起戚冉那时候和自己说自己族人多次与鞑靼交战一事,在此之前他从没细问,如今突然想来当初上战场时戚冉应该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
袁封死盯着眼前的戚冉,不知为何只觉容昭对这个近卫过于宽容,让他心中莫名厌烦,对着容昭沉声道:“先去验药。”
容昭离那炸膛的火铳不近,自然不会因为戚冉这一推就被殃及,容昭抬手制止了袁封,“我没事,先去验药。”
袁封强压着心中的怒意,往那个伤势的士兵用过的火药桶里抓起些许火药,放在手心点燃。两人肉眼可见地看到那火焰呈蓝色且燃烧得极快,基本没有多余的残留物。
容昭会意,立马转头看向袁封:“不是火药的问题。”
袁封拍了拍手上的火药渣,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火药的质量稳定,极大的关系到火铳的使用和性能,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只要是容昭设计或者改造的火铳,只要可以批量量产,火铳里的火药都是由袁封经手过的,多年来从来没出过差错。
容昭思索了一下,眼中很快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只见对一旁不远处登记的卫兵吩咐:“记录炸膛火铳上的编号和找到经手的工匠,看看他还经手过哪一支火铳,经他手的全部一一重新做一次检验,结果呈上来后,剩下的火铳找个时间再验。”
“把铳管的火药残渣清理干净。擦干上油后入库吧。”容昭冷静道:“通知各组的人吩咐下去,五天后是火铳兵的选拔,和他们说选上的火铳兵军饷比其余兵在多加一两银子。有擅长射箭的好手也可以去报,选之前让他们到靶场上先试一下,有好的你直接记下就是。”
一直跟随着容昭的戚冉一直他怔怔地看着前方的一个个标红的靶心,藏在衣袖下的手紧握拳头,似下定了某种决心。此刻听到容昭这番话后心里似突然眼前闪过了一丝带上狞意的光,他看着前方的一个个标红的靶心,藏在衣袖下的手紧握拳头,似下定了某种决心。
容昭点点头,本打算径直与袁封往,走了几步才发现戚冉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紧跟在自己身后,回头才发现戚冉还脑袋耷拉着站在原地,眼中还有些失神,怔怔地注视着前方的一个个整齐标红的靶心。
容昭沉默片刻,往回到了戚冉身边,然后抬手轻轻拍了一下戚冉肩膀。
“走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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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