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元三人回谢府邸的日子不赶巧,跟谢呈尧打了个照面。
回禀大世子谢呈渊这些日子的行踪不难,难就难在要完全舍去沈临安的部分。
珩元绞尽脑汁编故事,没办法,另外两人不如他会瞎扯。
可谢呈尧也没那么好糊弄,他对谢呈渊没有绕道去沈府的行为深感蹊跷。
原本还要被谢呈尧细细盘问,谢呈渊来信说让他们赶紧返程,几人这才找了借口快马加鞭逃脱。
珩元赶到邢白山庄,踏进山庄内忍不住远远对着谢呈渊背影就开始抱怨,哪知谢呈渊视若无睹,一步步朝沈临安走去。
色令智昏!
见色忘友!
珩元缓了口气想继续抱怨,没想到事态骤变,沈临安垂着脑袋,脖颈似乎被谢呈渊掐断。
晏明胸口被一剑贯穿,汨汨流血,鲜血从指缝间溢出,身下很快也暗红一片。
清酒立马冲到晏明身旁,珩元怔愣一瞬便紧随其后。
而不远处的云鹤竹隐,此刻看不透局势,警惕拔剑慢慢靠近。
血腥味,又是血腥味…
珩元一个头两个大,止血、上药,动作极快:“你们几个就不能让我消停一会儿吗?”
哪知晏明根本不听劝,他挣扎着要爬向谢呈渊,唇齿间都染了血:“放开公子…放开公子…!”
“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清楚!”谢呈渊眯起双眼,掐住‘沈临安’脖颈的手开始颤抖:
“他根本不是沈临安!”
“快说!沈临安在哪里!”谢呈渊厉声道,他耐心所剩无几。
‘沈临安’还剩一口气,阴恻恻转动眼珠子,脸上依旧毫无表情,麻木伸长手臂想要掐住谢呈渊脖颈。
倏地,‘沈临安’脚下燃起一簇幽绿鬼火,谢呈渊甩开手,‘沈临安’整个人腾然起火,伴随着嘴里不似人语的吼叫声,顷刻间化为灰烬。
是傀儡!
那真正的沈临安呢?
谢呈渊转身朝沈临安走过的那些房屋回廊走去,走了数十遍,没找到任何打斗痕迹,也没找到任何阵法。
傀儡扮作沈临安的模样,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杀光这里所有人。
谢呈渊当时看见沈临安冷脸瞧着晏明,心中隐约觉得蹊跷。
直到傀儡忽然拔出晏明身旁佩剑…
谢呈渊想阻拦,但为时已晚。
那傀儡样貌身形和沈临安不差分毫,加上夜晚看不清面色,连晏明被刺伤后仍以为那还是自家公子。
他跟珩元几人讲述这几日两人得到的消息,云鹤见他神色急切,立马画好之前看到的阵法。
“说到春楼那件事,我倒是有点印象。”珩元努力回想起那日情景:“那晚我和大师兄出谷,碰巧在春楼附近客栈留宿,半夜时我迷迷糊糊闻到血腥味,但大师兄跟我说是我在做梦,我太累便直接睡了过去。”
“谁知第二日看见那条街血流成河,官府的人围了一圈。”他现在回想大师兄当晚的神情明显是知道周围出事,不过他为了不惹祸上身,并未前去查看。
“我忽然想起后来大师兄不是说他是在烟花柳巷将冯怀术救回来的吗?”这里似乎有某种联系。
“时间上好像也不对,春楼被灭后萧氏被灭,过了起码两年后大师兄才和冯怀术相遇。”珩元脑袋快要炸开,冥冥之中觉得这几件事有联系,但却想不到究竟是和因果。
按照沈临安和谢呈渊的猜测,冯怀术原本姓萧。
“难道是萧怀术在萧氏被灭门后遇到观玉,紧接着躲入青楼演戏,然后找机会打药王谷的主意?”
谢呈渊半蹲在地上看着面前阵法,努力想捋清楚这几件事情的关系:“可春楼为何会被血洗,我总觉得春楼和萧氏两桩命案之间定有联系。”
冯峥珀说冯怀术身体残缺,这种经历无法假装,也没必要为了给冯峥珀做戏真的阉了自己。
看样子有一点是真,那就是‘萧怀术’曾经真的沦落烟花柳巷,并不是几年前在冯峥珀面前演得那场‘救风尘’的戏码那么简单。
谢呈渊正思索间,眼角余光看见回廊尽头有片衣角匆匆闪过。
“谁!!”
‘砰砰——’两声,谢呈渊随手从地面抓了石子,黑影躲闪不及,从回廊台阶狼狈滚下。
清酒上前将来人拽到谢呈渊面前。
来人身形瘦弱,身着灰色道袍,随身挂着各式符箓、阵旗,头发束起,上半张脸戴着黑色面具,露出的下巴尖瘦惨白,那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眸光凶狠,看上去是个青年的眼睛,但是头发却几乎白了一半。
“来这里装神弄鬼的道士吗?”云鹤手枕在脑后,打趣道:“东西准备的还挺齐全。”
那男子跌坐在地上,清酒在他身旁举着剑,他不敢妄动。
听了云鹤的嘲讽,男子不怒反笑,抬头道:
“像你们二位?什么东西都不准备,连阵法都不会画,来这邢白山庄这几日除了偷吃贡品,其他什么事情也没办成?”
这人竟在暗中窥探多日!?
云鹤敛去脸上笑意,还有个活人在邢白山庄,他和竹隐竟都没发现!
“哼,别紧张,我只是躲得好,并不是什么世外高人。”
“不是世外高人,那还戴个面具在这里装神弄鬼作甚!”云鹤上前扯掉他的面具,众人在月色下心中一惊。
那男子连忙起身夺过面具,可为时已晚,大家都看见他那被灼烧得不成人样的面容。
“阁下特地引起我注意,想要让我抓你出来。”谢呈渊手撑在玉衡剑鞘上,居高临下,早已将那男子行为看破:
“目的是什么,我没那么多耐心。”
那男子讪笑两声,在看见谢呈渊指间玉衡出鞘半寸时,心知面前之人无法糊弄,索性坦白:
“在下闻卓。”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有板有眼朝众人拱手道:“云游散修一枚,在邢白山庄观察已半年有余,本想着帮百姓消除邪祟,没想到这邢白山庄可不单单是邪祟这般简单。”
“这邢白山庄的冤孽我平不了,但是我也不能走。”
“哦?”谢呈渊来了兴趣:“为何?”
“实不相瞒,我还有一结伴好友,阴差阳错进了阵法,如今已然命丧黄泉。”闻卓描述进入阵法后看见的景象,好友命丧,但他仍旧希望能将好友魂魄带回,不希望被冯怀术利用做成傀儡。
“你既然能进那阵法,又想要救友人,为何现在还会出来?”谢呈渊疑惑道。
“哪里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在里面久待的地方,如今这世间亡魂几乎都被吸引来此,活人不宜久居,时间长了怕是会完全没了活人气息。”
谢呈渊听他口气不像是故意夸大:“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闻卓指着天,指着地:“各位可知世间传闻原本神、人、鬼三界各自运转。”
“传言都说神界和地府消亡,此事为真,数百年间世间亡魂死不入轮回,只能在人界飘散数年后消散。”
全凭那千年狐妖所害,至今都无上仙归位,百姓们日夜乞求神明拯救世人,可没想到神仙没盼来,另外一个地方却因为冤魂众多悄然复生。
“你最好不是在开玩笑。”谢呈渊心中已经有了猜想,但是他不敢在闻卓口中得到肯定答复,只因沈临安现在定然陷在了那里。
“公子聪慧,这就猜到了。”闻卓摊开手,冷笑道:“没错,世间无神仙飞升,酆都却再次重现!”
“不过这位公子暂时不用担心,和你随行的那位‘友人’凭空消失,他虽身陷酆都,但必定是如今的酆都之主故意引他前去,不会即刻要了他的性命。”
不担心?
这让他如何能不担心?!
谢呈渊走上前:“告诉我如何进酆都,别说你不清楚!”
闻卓目光炯炯:“每月十五有一次进酆都的机会,但活人至多只能在里面待上十日,公子若是能助我夺回友人魂魄,我可以带公子前往。”
清酒刚想劝谢呈渊小心行事,毕竟此人来历不明。
“一言为定!”
两人一拍即合:“好!以我目前的修为,只能带一人前往,那两日后子时,我在此地等着公子!”
*
沈临安在邢白山庄独自查找线索时心不在焉。
他款款走过漆黑回廊,待面前阴风吹过,清醒时发现周围景象已然变化,再回首,身后哪有什么烧成废墟的邢白山庄,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浓雾幽深不见尽头的小路。
阴寒渗进身体刺入骨髓,沈临安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周围时不时可看见其他人,但那些人和他不一样。
他们面色木讷,他们没有影子……
他们是‘魂魄’?
有几个魂魄看见沈临安时面色略显惊讶,但并未作声。
浓雾逐渐稀薄,沈临安依稀可辨前方山脉绵延之景,他随着那些魂魄一路前行,来到一山脚下,看见面前熟悉的围墙大门,心中略有诧异。
那些魂魄穿墙而入,沈临安伸手推开大门,眼前景色让他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
这里竟然和‘沈府’分毫不差!
就连院落内栽种的那些青竹的位置都完全相同!
院内有傀儡巡视,沈临安躲过那些傀儡,在府中走了一圈后发现除了他原来的居所有些变化,其他并无差别。
‘他’的房间此刻房门大开,沈临安走进房内,房内高悬一夜明珠,龙涎香浓郁刺鼻,春|宫戏水刺绣屏风后是重重绛红纱幔,罗帐外两盏红烛烧了一半,看上去有‘人’在此处常住。
刚想掀开帷幔,沈临安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情急之下,闪身躲至屏风后面的重重纱幔后。
那男子坐在桌前,仰头一口烈酒入喉。
身后另一白衣男子走进房内,关了门。
沈临安隔着帷幔勉强能看见身影,一时间握紧折扇,心快跳到了嗓子眼。
冯怀术凑上前从身后搂着观玉,观玉转身,看着他一身白衣,不满道:
“我提醒过你,不准穿白衣!”
冯怀术笑着朝罗帐躲去,紧接着,屋内充斥着欢好和丝帛撕裂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