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弥纪庭今天日程满,苏晚没再发消息给他,晚上吃过药就睡下,一觉到了次日天亮。
醒来时,她的手机里有昨晚十一点的微信,弥纪庭问她睡没睡,也只有这一条。
现在回复有点为时已晚,她放下了手机。
早餐是护工准备的南瓜粥。
爱心形的南瓜块勾起她对弥纪庭的想念,她把另外一份小莴苣也吃了,味道微苦,但是适度的膳食纤维有益于身体恢复。
结束早餐才上午十点,算算时差,弥纪庭那边是凌晨四点。
她不能打扰他。
窗外有日光,是晴天,不知姐姐弥纪婉在安徽补货花束还顺不顺利,她试着给弥纪婉拨电话,等了好一会也没接通,大概在忙吧,她没多想,请护工扶她坐上轮椅,打算去楼下的小花园,如果可以就练习下地行走。
护工在她的棉布裙外面加了条长绒衫,盖到她的小腿肚,又给她穿一双过膝羊毛袜子,这样就暖和多了。
入秋后花园的花几乎全没了,只有松树和银杏树立在路边,苏晚被护工推着走了会,看到金黄的银杏叶又想起了弥纪庭。
也许是某种心灵感应,她偶然听见一些悲痛的哭声从花园外的大路上传来。
她望过去,几辆黑色的车缓缓进入疗养院大门。
车子停在她住的那栋楼下,穿深色正装的男男女女下了车,彼此搀扶着,站在车边。
然后大楼里走出个低着头的女人,手里抱一只黑匣子,这女人一出现,车边的男男女女顿时哭声变大,上来簇拥抱黑匣子的女人上车。
“是送葬的人。”
护工的声音传来,苏晚用手背抹掉眼泪,哦了一声。
她听见护工说,“李医生来消息,您该回病房打营养针了。”
刚才还想在小花园试试练习下地走路,既然李诗云对她有别的安排,她乖乖听李诗云的,安静地坐在轮椅上,由护工推回病房。
电梯里的空气是微苦的,仿佛残留着女人的泪水。
苏晚不喜欢苦的泪水味道,她放缓呼吸,直到从电梯出来才深深地吸气吐气。
护工拿来她今天要用的营养药水,乳白色液体有足足两升,挂在床下的铁架上。
“能不能把流速调快一点?”苏晚对护工开口,不自觉地用了请求的语气。
护工摇头,“李医生叮嘱了,这些药吸收起来很慢,必须慢慢地流入。”
又是医生的要求,苏晚无话可讲,心想着,如果今天练习不了下床行动,就等到明天再去妈妈的病房给妈妈惊喜。
许是药效上来,她躺在被子里很快就睡过去,再睁开眼,已是下午一点。
手机里收到了姐姐弥纪婉的回复,说安徽那边的花束运输出了点问题,正在协调其他的私人飞机和重新等待航线审批。
苏晚握着手机,自己撑坐起来,问弥纪婉需不需要帮忙,【我大伯有私人飞机,如果需要,我现在联系大伯。】
弥纪婉:【可以吗?】
看起来她是真碰上了困难。
苏晚的手臂扎着针,打字有点费劲,直接发语音过去,【那我现在联系大伯,姐姐稍等。】
打给大伯的私人号码,大伯没接,也许有事在忙。
她犹豫了下,准备打给堂弟苏吾的电话还没按下去,堂弟妹Lina的电话先打进来。
接通后她听见Lina带着鼻音喊了声,“晚晚。”
苏晚以为Lina在为离婚的事落泪,立刻关心道,“你还好吗?”
Lina清了清嗓子,说,“我很好,但你不好!晚晚,现在才联系上你,别怪我!”
苏晚努力笑了笑,“我怎么可能怪你呢?”
相比自己所承受的身体疼,Lina在经历的折磨是心理层面的,更不容易。
Lina顿了顿,回到当下的话题,“你大伯不方便接电话,让我问问你有什么事?”
苏晚有点惊讶,“你们在一起?”准备离婚的儿媳和公婆不可能还有牵连的。
“哦,在私人聚会上碰见,不是约好的,”Lina解释道。
苏晚主要是怕Lina被大伯和大伯娘挽留,无法顺利离婚,听Lina这样说她就放了心,“我有一点小事,弥纪庭的姐姐在找飞机运输花束,我想问问大伯能不能帮忙调一架私人飞机。”
Lina几乎没思考就答复了,“可以,一会把联系人的电话发给你,你转告那位姐姐。”
苏晚仍是惊讶,“这种事,不用请示一下大伯吗?”
Lina听着笑起来,“那架飞机已经归我了,用不着请示别人。”
“归你了?”
苏晚一下没反应过来。
原来在她就医的这大半个月,苏家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最叫她意外的是苏吾感染了HIV,大伯不想把这种丑事曝光出去,请求Lina别离开苏吾,并把苏吾的所有资产都转到Lina名下,明面上说的是补偿给两个孙女的。
此外,苏家以后不能干涉Lina的正常恋爱关系。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电话挂断,苏晚脑子懵懵的,被一声微信提示音惊醒。
Lina把私人飞机的联系方式发过来了,苏晚转发给弥纪婉,没有提其他,只说,【姐姐的花千万不能误了,我等姐姐带的绿梅!】
弥纪婉回复得稍慢了点,【谢谢晚晚。】
退出她的聊天框,苏晚往下划动,目光定格在弥纪庭的头像。
纽约这边已是下午二点,可是慕尼黑那边才早晨八点,弥纪庭应该正在实验室忙着。
苏晚边想边松开手指,架子上的营养药水还剩一半,她按铃叫来护工,说想下床走走。
在护工的搀扶下她走的第一步很小心,没感觉到不适,便请护工放开她,自己拖着药架子在病房里走了几圈。
“您状态越来越好的。”护工拿来毛巾给她擦额头的汗。
她看向病房外,“我能走到那边试试吗?”
听起来是询问意见,但她并没有等待护工的回答就抬腿朝门边走去。
这件事好像没有困难,唯一要克服的只是她的恐惧。
她一口气走到病房外的走廊上,站在窗口边,下意识往妈妈住的那一栋楼望了望,看见几个穿正装的男女垂头等在一辆黑色车边。
也是来送葬的人吧,她心想,忽然感到心口发闷,不自觉捂住心脏的位置。
“您中午想试试肉糜吗?”护工跟在她身后。
“随便。”
苏晚无心思考吃什么的问题,看着楼下几个正伤心的人,依稀看出为首抱黑匣子的中年人很像她大伯。
大伯来疗养院了?
应该是她看错。
苏晚走了一会腿有些累,便趴在了窗台上,楼下又有一辆黑色车停下,一对更年轻的男女从车里出来,接走了中年人手里的黑匣子。
抱黑匣子的年轻男人后背弓着,随后他转过了脸,日光反射在他的眼镜片上,刺了一下苏晚的眼睛。
那是弥纪庭?
苏晚看不清那边,只好往旁边挪了几步,但等她再看过去的时候,戴眼镜的男人已经坐上车,缓缓离开了。
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偏巧这时天公应景,飘来浓密的阴云遮住了太阳。
有下雨的势头。
护工过来扶她回病房,她轻轻挣扎了下,坚持靠自己走回床边,坐下时听见护工问午餐要不要吃肉糜。
“我想吃南瓜粥,”她倔强地回答。
护工问,“只吃这一种?”
“对。”
苏晚说完,去枕头边找手机递给护工,眼神恳切的看着护工,“请帮我联接我妈妈的视频通话。”
护工接住她的手机,迟缓地笑道,“您还不知道吧?您母亲今天转院了。”
她的话引起某种不太好的预感,像阴云一样笼罩在苏晚的心上。
苏晚不敢往深处想,动了动唇角,想追问,却发现自己根本开不了口。
顿时,一股巨大的疼痛狂乱地席卷而来。
她用力捂住心脏,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像被一只大手揪扯着,她往前扑倒在床下。
膝盖撞在地板上。
奇怪的是,她感知不到任何疼痛,只是喘不上气。
那种以为再不会出现的、被人反压在浴缸水下的窒息感,又一次出现了。
苏晚想挣扎想喊“救命”,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的身体急剧地膨胀,沉重有如千万斤,拖拉着她的意识,猛地往浴缸底陷入,坠落……
又冷,又热。
仿佛她化身成土星探测器卡西尼,高速靠近着冰冷的土星环,也走到生命的终点。
它的机舱燃起来,一块一块烧成灰烬,却义无反顾地朝着目标飞去。
她快死了吧。
意识涣散之后,感知就彻底消失了。
不知多久后她重新找回知觉,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但是像一块残骸,浮在漆黑的太空里。
她的视线尽头是冷白色的土星环。
这块“残骸”的天线灵敏地转动起来,接着,一道来自地球的指令接入了她的意识。
“不要犹豫,坠下去吧!土星会热烈地迎接你,它一直在等着你!”
……
“苏晚,苏晚。”
温和的嗓音穿透混沌,他在呼喊她。
空气挤进了苏晚的肺部,她深呼吸一下回过了神。
她费力地眨动眼皮,眼前的男人渐渐清晰起来,反光的眼镜片后是那双一贯冷静此刻却显得慌乱的眼睛。
苏晚张了张嘴,声线破碎地喃道,“是你?地球最后的指令,你听见了吗?”
他说,“是我,我一直在等你。”
远在慕尼黑的弥纪庭,本不该出现在苏晚面前,但他就这么毫不思索地俯身抱住了苏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