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路。”徐烈言简意赅。
片刻,徐烈坐着马车到了秦王府侧门。
与上次在侯府的隐秘不同,这次是光明正大的邀请。但引路的管事将他带往僻静的内苑花园,而非待客的正厅。
阳光正好,洒在满园怒放的秋菊上,金黄、纯白、紫红,绚烂夺目。
李世民负手立于菊丛旁的小亭中,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凛冽威严,多了几分文人的风雅。
亭中石桌上茶壶的茶已蒸汽氤氲,显然刚刚煮好。
“寻呈来了,坐。”李世民抬眼看着徐烈,笑容温润,“尝尝这新到的龙井,宫中昨日刚赏下来的,味道清冽。”
“谢殿下。”徐烈依言坐下,端起茶杯,茶香清冽,他浅啜一口,“好茶。”
“今日朝堂之上,寻呈真是……令本王大开眼界。”
李世民放下茶壶,目光落在徐烈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甚至是一丝灼热。
“王珪那老匹夫,倚老卖老,结党营私,本王早知他是太子的人,却没有机会动他。”李世民这番话巧妙地将自己与太子划开,暗示他早已不满王珪。
徐烈轻轻吹开茶沫,抿了一口,只是淡淡道:“殿下过誉。王珪罪有应得,非臣之功。”
李世民轻笑摇头,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亲昵。
“寻呈何必自谦?此处唯有你我二人。你知,我知。若非寻呈有心,那些恰巧的线索,又如何能如此精准地出现…在该出现的时候?”
他的目光灼灼,带着洞察一切的锐利,“王珪是东宫的钱袋子,他倒下了,东宫便断一翼。这份情,本王记下了。”
这话,几乎将徐烈拉到了他的阵营,带着明显的示好。
徐烈迎着他的目光,意味深长的勾了下嘴角。
“殿下,臣……只为大唐。”
李世民凝视他片刻,忽然叹了口气,那叹息中竟带着一丝的疲惫与无奈。
他移开目光,望向轩外碧绿的池水,池中几条锦鲤悠然游弋。
“寻呈,你看这池中鱼,看似自由自在,实则困于方寸之间,生死荣辱,皆系于持饵之人。”
徐烈心中微动,却依旧沉默,只是静静聆听。
“有时夜深人静,本王常感孤身一人,四周皆是虎狼环伺,便是至亲之人……”他话语一顿,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意味,已足够清晰。
他转回头,看向徐烈,眼神中竟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近乎炽热的情感,“直到遇见寻呈你。在你身边,本王竟能感到一丝……难得的安心。”
这不仅仅是政治上的拉拢,还掺杂了一些不容世人允许的异样情感。
徐烈心中警铃大作。该死的,恶俗啊…爹和儿子居然都对自己有感觉,恶俗到这么有趣的还是第一次见,还是亲身体验。
徐烈沉吟片刻,目光与李世民对视,仿佛真的听不懂李世民在说什么,缓缓开口:“殿下谬赞。”
他没有直接回应那份暧昧的感情,因为太过恶俗……不对,是太过冒险了,最起码现在不能回应。
李世民知道,对于徐烈,逼得太紧反而会让徐烈疏远,如今这般,已算难得。
李世民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几分,他执壶为徐烈斟茶,“来,饮茶。”
气氛似乎缓和了许多。
茶过三巡,李世民似漫不经心地提起:“如今王珪倒台,户部尚书之位空缺,事关钱粮命脉,至关重要。寻呈以为,何人可堪此任?”
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诱惑。若能插手户部尚书的人选,其在朝中的影响力将大大增加。
徐烈却摇了摇头,语气平淡:“殿下,此乃陛下独断之事。”
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正欲再言,徐烈忽然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徐烈看向亭外不远处,一名穿着王府下人服饰,看似在修剪花木,实则眼神不断瞟向这边的人。
“殿下,”徐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讽刺的笑意,“您这秦王府,景致虽好,但有些耳朵,未免太长了。”
李世民闻言,面色陡然一沉,顺着徐烈的目光望去,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那名下人感受到两道锐利的目光,吓得手一抖,剪刀差点掉落,慌忙低下头,假装专心干活。
“寻呈所言极是。”李世民缓缓点头。两名暗处的侍卫将已经面色惨白的下人拖了出去。
徐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仿佛刚才只是随口点评了一下景色。
李世民看着平静饮茶的徐烈,眼神更加复杂。欣赏、忌惮、探究,交织在眼底,让李世民觉得格外的迷人,也更令人……心动。
“这茶,凉了。”徐烈放下茶杯,站起身,“殿下,府中还有些杂务,臣先告退了。”
李世民下意识地起身:“本王送你。”
“不敢劳烦殿下。”徐烈拱手一礼,转身离去,背影在绚烂的秋菊映衬下,仿佛能撑起一片天。
李世民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良久,才缓缓坐回石凳上。
手指轻轻抚过徐烈刚才用过的茶杯边缘,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度。
他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复杂难明的笑意,低声自语:
“徐寻呈……你究竟,是本王的良将,还是……劫数?”
秋日的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绛紫,徐烈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回到了靖远侯府。
与秦王府那场暗藏的暧昧不同,府邸门前异常安静。
老管家徐福迎上来,脸上却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他并未高声通报,而是急步上前,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耳语:
“侯爷,陛下……陛下在府内。”
徐烈脚步一顿,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李渊?他刚刚从秦王府回来,皇帝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里?
是巧合,还是……他抬眼看向徐福,用眼神询问。
徐福会意,声音更低:“陛下是半个时辰前到的,未摆仪仗,只带了两个贴身内侍,直接从侧门进来的。此刻……在内院,说是……等侯爷回来。”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下来。徐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整理了一下因乘车而微有褶皱的紫袍,迈步向内院走去。
夕阳的余晖透过廊庑的窗格,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紧绷的弦上。
内院,不似正堂那般威严,更显清幽。
厅门虚掩着,徐烈推门而入,只见一抹明黄色的身影背对着他,正望着庭院中那几株叶片已开始泛黄的银杏。
夕阳的金光勾勒出他挺拔、但略显沧桑的背影,带着一种深沉的孤寂。
听到脚步声,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来。
不是朝堂上冕旒垂旒的帝王,只是穿着一身寻常明黄色常服的李渊,脸上带着一丝倦意,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挥了挥手,侍立角落如同影子般的两个老内侍无声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厅门。
“臣,徐寻呈,参见陛下。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臣万死。”徐烈行跪拜礼,心中有些紧张。李渊此举,太过反常。
“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李渊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走到主位坐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朕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你这里了。”
徐烈依言坐下,姿态恭敬,却暗自揣度着缘由。
李渊没有立刻说话,目光落在徐烈身上,细细打量着。
眼前的青年武将,面容俊朗,身姿挺拔,眉宇间既有沙场淬炼出的锐气,又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
“朕听说,”李渊终于开口,语气状似随意,指尖却无意识地在椅上轻轻敲击,“你刚从秦王府回来?”
徐烈心中了然,果然是为了此事。
皇帝的眼线,无孔不入。他面色平静,答道:“是。秦王殿下邀臣过去赏菊。”
“哦?赏菊。”李渊拖长了音调,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世民倒是有雅兴。秋菊甚好,你们……相谈甚欢?”
这话里的试探意味,几乎不加掩饰。
徐烈能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锁定了自己,带着审视,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不属于帝王对臣子的情绪。
“殿下关心边务,与臣探讨些北疆防务之事。菊花开得正好,臣等确实观赏了片刻。”徐烈回答得滴水不漏。
李渊沉默片刻,花厅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厅内光线暗淡下来,却没有内侍进来点灯。
昏暗的光线里,李渊的脸庞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
“寻呈啊,”李渊忽然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疲惫,甚至有一丝……苍老的无奈,“朕老了。”
徐烈心头一颤,没有接话,这并非简单的感慨。
“你看世民,还有建成,他们正年轻。”李渊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精力充沛,野心勃勃,身边也聚集着那么多能干的人。”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徐烈身上,那目光里混杂着倚重,还有一种更深沉、更晦暗的东西。
“有时候朕看着你,你就和当年在晋阳时一样,好像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年轻,那么让人放心。”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贪恋的意味。
徐烈沉默着,李渊这话已经超出了君臣的界限,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暧昧。
他是在害怕,害怕自己的衰老,害怕儿子的威胁,更害怕……害怕自己唯一觉得可以依赖、可以信任的旧人,会被他年轻力壮、野心勃勃的儿子们吸引过去。
“陛下……”徐烈刚想开口,却被李渊打断。
“寻呈,”李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醋意,“你告诉朕,世民…他是不是很……” 后面的话,他终究没有说出口,但那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他在害怕徐烈喜欢上李世民,无论是能力上的欣赏,还是其他……
徐烈心中暗叹一声。
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雄才大略、如今却深陷恐惧的帝王,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怜悯,也有一丝释然。
“陛下,”徐烈的声音在昏暗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坚定,“在臣心中,陛下永远是陛下,臣的忠心只属于陛下,属于陛下所代表的大唐江山。”
李渊紧紧盯着他,仿佛要从他眼中看出一丝一毫的虚伪。
良久。
“朕就知道……朕就知道寻呈你不会……”他喃喃着,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耗尽了力气。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天色已晚,朕……今夜就宿在你这里吧。”
这不是商量,一种不容置疑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宣告。
徐烈微微一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止住了。
今天掷了圣杯,让俺继续坚持写下去[垂耳兔头][垂耳兔头]今天还被可爱的小读者支持了耶[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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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秦王府会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