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傍晚的时候界至野回来了,他今天跑了一天,在两个监狱三个看守所连续探访,回来就开始咕嘟咕嘟灌可乐,“老大,有戏!”
高尚桢拉了把椅子让他坐下,等他喝完,示意继续。
界至野清了清嗓子,抽出一本皱巴巴的小本子,开始跟他汇报,“38,39年左右,黑夏川突然出现一伙特别厉害的人。”刑警伸手沾了下口水,翻过一页小本,“……他们不劫私人,主要干的都是打劫矿场,仓库,港口物流之类的大生意,有时甚至连小型军火库也不放过,行事很隐蔽,除了给他们销赃的固定几个下家之外,道儿上就影影绰绰知道有这么伙人。”
“不过42年初这伙人突然就消失了,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给他们销赃的下家没货源了,就得联系别的团伙呗,两下就这么搭上了线。到43年南部联区开始下大力气搞治安,这些团伙后来就散了,有几个跑我们这边继续搞走私的,前年被海关抓了,判了十几年,现在监狱蹲着哪。”
高尚桢仔细聆听他报告,重复一句,“确定吗?”
——嗝
界至野从嗓子眼冒出个嗝,卷起小本直搔头,“不知道啊,那个蹲监狱的也是道听途说,不过,”他开始掰指头点数,“我寻思吧,一是高手,二是42年消失,这不都对上了嘛。”
高尚桢唔了一声,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你这是二手消息。要想拿到确实证据,还是要找到帮他们销赃的下家,这伙人现在在哪?”
界至野摇头,“说他们死的死,跑的跑,我查了下,还有俩在监狱里,但是不在我们这,都在南部联区那边。老大,要不我去一趟吧,当面审一下,还有,银脊照片我们就在网上看过,那下面到底是怎么个情形也不知道,是,过去是八年了,不过我觉得还是值得跑趟现场。”
“好!”高尚桢站起身,伸手在他肩膀重重一拍,“你跑一趟,我申请那边警方给你配合调查,有情况随时报告!”
虽然白天睡饱了,也确实还有一大堆事排队等着他,不过高尚桢还是实现了“今日大洗”的计划。除了被他塞车座底的外套,他还在各种犄角旮旯处翻出来俩衬衫,俩T恤,一条长裤,五只彼此不配对的袜子,他就死活想不起来为什么会袜子在车里。
除此之外,还有一堆各种各样巧克力残骸,包括但不限于:黑巧克力的外包装纸,装过巧克力豆的空塑料袋,从巧克力糖上撕下的纸衣,巧克力棒棒糖里面的杆……
……幸好没内裤,他后知后觉的冒冷汗。
——所以白天西装笔挺,一脸假模假样的调查官弯腰在车里刨啊刨,就从这么一堆袜子衬衫里挑出个外套……
这个画面在高尚桢脑海里迅速放大,他咬咬牙,一把关上洗衣机的门。
——工作忙,人手不够,资源不到位,上面不给力!
……所以老子才没空洗衣服!
各种颜色的内衣外衣袜子裤子在滚筒里,绞在一起滚了半个小时后,高尚桢终于平心静气。
他盘腿在洗衣机前坐下,打个哈欠,摸出手机登录国家警察系统,开始查找程宥资料。
……很好,有三个程宥,嗯,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最后这个没贴照片,呵,果然。
高尚桢饶有兴趣的读着这份过于简单的简历。
姓名:程宥
职位:西部联区总警署高级参事官
部门:联合调查处
入职年份:45年
学历:本科
主要职责:案件调查,证据收集,现场勘查,报告撰写
联系电话:XXX-XXX-XXX
高尚桢对着手机哧了一声。
——这里面除了名字就没有一句真话。不对,名字也不见得是真的。
——高级参事官是行政顾问,又不是警衔,一个警察连警衔都没有?警号呢?
——联合调查处是个什么地方?我好歹在联区总警署干过,压根没听过这个地方。
——学历这么笼统,本科?哪儿毕业的,宇宙大学?哪年毕业的?
——最假的就是这里了,名下一个案子都没有,哼,总得挂个案子当门面吧。这个程宥,不对,也不知道叫不叫程宥,怎么看都不像菜鸟,不,何止,他一枪能干掉一只老鸟,顺便吓疯另外九十九个。
高尚桢放下手机,对着努力工作的洗衣机连连摇头,“这也太敷衍了。”
一夜过后,内里和外表都得到充分补给的高组长再度充电百分百,一大早飞驰到达警局,然后就看到两份报告摆在桌面上。
左边那是监控组送来的,洋洋洒洒的两页废话,总结起来就五个字,“啥也没查到。”
这倒不能怪他们,缔结大厦周围一直在施工,摄像头之类的监控系统还没有安装,查不到实属正常。
嗯,就是专门挑这个地方下手。
高尚桢默默下了结论,然后抓起了右边这份,相比之下,同样两页纸的验尸报告就翔实多了。
“……单发枪弹穿透头部,造成贯穿性损伤,当场死亡。”
“回收弹头为常见步枪用金属弹头,规格与市面上常见的7.62mm级步枪弹相近,属普通军用/民用弹种。”
“……弹道特征符合超远距离射击的典型表现,初步估计射击点在数百米至上千米范围内,具体距离须以现场弹道重建与测距结果为准。”
——缔结大厦距医院西门五百七十米。
——职业狙击手。
他将报告递给程宥,“调查官对狙击好像很有经验,不知你怎么看?”
程宥花半分钟读完,和他得出差不多的结论,“职业狙击手,比较熟练。”
——比——较——熟——练——
高尚桢细品这四个字,抓起桌上的捏捏乐开始了解压运动,“这么远,一般狙击手做不到,这个枪手不简单吧?”
程宥将几页文件对齐,重新放回组长的办公桌上,“距离只是一个因素,环境也同样关键。前天没有风,枪手和目标之间也没有遮挡物。”他笑了笑,“这种情况下,合格的职业狙击手可以命中目标。”
“合格?”高组长反问,橙色解压球被他捏得咯咯作响,“可并没有打中真正目标啊。”
程宥思忖的看着他,没有回应。
高尚桢并没有继续,他起身将皱巴巴的小橙球丢回桌,“去会议室,盛苒她们查到了些新东西。”
“还是没有查到索骁的有用线索。”
盛苒当头先泼一盆凉水,“42年之前,他的经历非常清晰,一路成绩优异,考入史亚德文理学院,直到42年,突然就消失了,目前查过学校,银行,包括交通住宿医疗等等,都没有任何线索,也没有处境记录,不过他的户籍又没有注销,所以并不能认定死亡。”
卫其宏奇怪,“一个大活人消失了八年,他家人就没找?”
安月见在旁回答他的疑问:“索骁是战争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
“这样啊。”卫其宏挠挠头,他的老搭档界至野去了南部联区查线索,无人逗哏,让他觉得有点寂寞。
“我们推测有三种可能,”盛苒总结,“一,索骁已经死亡,尸体尚未发现;二,他目前在境外生活,然而出境记录被刻意抹去;三,他换了个身份,隐姓埋名的生活。”
高尚桢读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战后五大联区实行自治,不同于界至野去黑夏川的监狱踩个点,银脊照个相这种相对容易的跨区工作,就他们一个区区市级警局,想要让其他联区配合对索骁个人进行深入调查,得先按着他们署长的头让他点头,然后还得在各个办公室之间乱转一通,办一大堆不知干什么用的糟心文件。
——嗯,等这个流程走完,我可能都退休了。
他咳嗽一声,“不要放弃,尽力查,同时重点放在林律奚那边。”他又补了一句,“方楚那边还是要得继续追。从录音里听,他还是隐瞒了很多事,匪徒袭击,他对同去的朋友却不闻不问,这不符合人之常情。”
盛苒笑了,“我知道组长不会放过这个点。其实关于方议员,我们的确查到了两条不同寻常的线索。”
“从42下半年起,方楚每半年都要去一次苍都。每次两天,八年间来从没有断过,哪怕是前年他竞选议员最紧张的时候也是雷打不动,而且在苍都期间没有参与任何政治活动。”
高尚桢提起了兴趣,“从42年开始?消息可靠吗?”
“可靠。是一个小报记者挖出来的。”盛苒点击鼠标,将两篇简短的新闻报道投放在白幕上,两条新闻字数不多,字里行间却充满了各种暗示,“这个小报为方楚的竞争对手服务,意在暗示选民,他能当选议员都是走了首都那边的关系。”
卫其宏也抓到了重点,“从42年开始?”见盛苒意味深长的点头,哎呀叫出声来,“42年下半年他刚转学到门罗吧,大学还没毕业,身体可能都没完全恢复,就去苍都跑关系?这也太拼了吧?”
盛苒点头,“方楚的竞选办公室对这两篇新闻并没有做出回应,而且我查过了,方楚所在选区就是他的家乡,他背后又站着家族企业的正葭集团,拿下这场市级选举完全意料之中,不至于这个阶段就千里迢迢去苍都。”
“我们还没有发现方楚在苍都的具体活动,不过有一件事值得注意。”随着盛苒轻轻一点,下一张幻灯滑了出来,这是一份税务记录,清楚显示从42年3月至今,正葭的企业账户每年都向苍都第三病院划付多笔款项,其中不少都被画出了圆圈。
盛苒移动着光标,示意大家注意看,“正葭每年转账日期固定不变,费用也基本相同;而其他的转账项目,则有部分和方楚去苍都的时间段重和。”
“啊?”卫其宏疑惑不解,“这么说方楚每年都要去苍都看病?还是说那里有什么亲人?”
“他不会那里看病的。”高尚桢否认,他双手交扣,审视着税务记录,“他是正葭集团的继承人。如果真是自己治病,用私人账户就够了,不会把家族企业牵涉进来。这中间肯定有问题。”
“至于探望亲人……”高尚桢皱皱眉,“42年3月开始的,刚好在银脊案后两个月,这个时间点又太巧了。”他的目光转向盛苒,“第三病院是什么医院?这些账单用来支付什么能查到吗?”
“具体支付情况会比较费时间,不过应该能行。税务报账一定要有财务凭证。上面写什么项目,开给谁,查起来就是程序问题。至于第三病院,”
说到这里,盛苒声音忽然低了下去,“那是一家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