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开门?”
那个声音,是她自己的声音,轻飘飘地穿过门缝,钻进陈默同的耳朵,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她脑海里引爆。
短暂的、彻底的空白。
随即,无法形容的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柱瞬间窜上天灵盖,让她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那不是听到恐怖声音的惊吓,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对“自我”被颠覆的终极恐惧。
它在模仿我?它在用我的声音说话?
陈默同像一尊被雷击中的雕像,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记了。大脑因为极度恐惧和缺氧,发出嗡嗡的鸣响。她眼睁睁地看着卧室门下那道缝隙外的黑暗,仿佛那里随时会渗出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伸到极限。
那个声音没有再次响起。
客厅恢复了死寂,但那死寂没有离开,它不再是静默的空气,好像在等待着,怀揣着恶意观察着。
陈默同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捱到天亮的。她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直到窗外灰色的天光一点点从窗帘透过来,台灯的灯光也越来越微弱,房间里的黑暗,在白昼出现后如同潮水退去,露出满是残骸的沙滩。
阳光再次照在那面白墙上,它依旧洁白,平整,无辜得可恨。
但陈默同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昨晚的经历,彻底粉碎了她“这只是幻听”的自我安慰。幻听不会用她实时变化的、带着哭腔的声音来回应她。那面墙,或者墙里的东西,拥有学习能力,拥有交互能力。它是活的,或者,被某种活着的东西操控着。
她必须弄清楚真相。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是为了生存。
白天给她带来了一丝虚假的勇气。她深吸一口气,走到客厅,站在那面白墙前。她死死地盯着它,试图从那片纯白中看出任何一丝异样,一个轮廓,一道阴影,任何能证明它并非死物的证据。
没有。什么都没有。它只是一面墙。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地,缓缓地触碰墙面。
冰冷。坚硬的触感。普通的涂料质感。
难道昨晚的一切,真的只是她精神分裂产生的复杂幻觉?连触觉都可以欺骗吗?
不。邻居老人的警告是真实的。他恐惧的眼神是真实的。这面墙的“新”与整栋楼的“旧”那突兀的对比,也是真实的。
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栋楼,这个房间的历史。
她想到了那个古怪的老人。他是唯一的线索。
整个上午,陈默同都坐立不安。她几次走到门边,想鼓起勇气去敲响302的房门,但手抬起来,又无力地放下。老人昨天的态度很明显,他不想惹麻烦。
直到下午,她听到隔壁传来开门和轻微的咳嗽声。机会来了。
她猛地拉开门,果然看到那个佝偻的老人正提着一个旧的布袋子,似乎准备出门。
“你好!”很少主动和人交流,陈默同急忙窘迫的叫住他。
老人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看到是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无可奈何。
“有事?”他的语气依旧沙哑,但少了昨天的些许警惕,多了点疲惫。
“我,我想问问关于这个房间的事。”陈默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微微的颤抖出卖了她,“304,这个房间它以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老人沉默地看着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仿佛在评估着什么。楼道里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尊古老的石像。
“你听到什么了?”他不答反问。
陈默同咬了咬嘴唇,决定坦白:“敲墙的声音,还有说话的声音。昨晚它,它用了我的声音说话。”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嗫嚅着说出来的,带着巨大的屈辱和恐惧。
老人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他叹了口气,那叹息悠长而沉重,带着岁月的尘埃。“到底还是找上你了。”
他左右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楼道,像是怕被什么听见,向前凑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那气音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很多年前了,那时候,住着一家三口。男的跑了,留下女人带着个女娃娃。后来,唉…”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女人疯了,听说,她把娃儿砌进了那面墙里。”
尽管有所预感,但亲耳听到这血腥的往事,陈默同还是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和眩晕,她下意识地扶住了门框才能站稳。
砌,砌进了墙里?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客厅那面白墙,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令人窒息的纯白之下,竟然掩盖着如此骇人听闻的惨剧?
“警察来了,凿开了墙,”老人的声音带着回忆的颤栗,“那场面我远远看了一眼,一辈子都忘不掉,后来,房子空了几年,重新粉刷了,又租出去过几波人。都住不长…”
“他们?”陈默同有些不敢问下去。
老人的眼神再次聚焦在陈默同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肯定:“他们都说了和你一样的话。听到声音,特别是墙里的声音。”
老人靠在302室的门边,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楼道里闪着幽光。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从岁月的尘埃里艰难地抠出来:“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自从那件事后,这间房就像个吃不饱的饿鬼,来一个,缠一个…”
他掰着干枯的手指,开始细数那些被墙内回响折磨的灵魂:案子发生后两年多,一个男人搬进去了,都叫他王师傅,是开出租车的,离婚后他独自一人,一个是图便宜,看中这里离他交车的停车场近,而且他大部分时间在跑夜班,白天回来只是睡觉,觉得有点噪音也能忍受。
起初,他以为是白天睡觉时楼上小孩的吵闹声。但很快,他发现声音源自在墙内。那声音不再是一两个词,而是深夜出租车里的声音片段:模糊的乘客交谈声、电台的滋滋电流声、以及最让他毛骨悚然的,硬币掉在车底板上的清脆滚动声,一遍又一遍,在午后反复回响。他曾是个乐观的人,还开玩笑对老人说:“这墙还挺念旧,专放我车上的声儿。”一个月后,他彻底变了。眼神涣散,脾气暴躁。他曾在凌晨喝醉后用力捶打那面白墙,嘶吼着“别TM再数钱了!”。最终,在一个白天,他没有出车。邻居闻到浓重的煤气味从304门缝渗出。破门而入后,发现他躺在卧室,打开了燃气,没有留下遗书。警方在他的床头柜上,发现了几枚散落的、磨得锃亮的硬币。
过了一年多,一个准备考研的学生住进来了,她应该是被低廉的租金吸引,相信了中介“只是老旧水管声”的说法。墙对她的“照顾”更加精细。她开始听到一个女人温柔但持续的哭泣和絮叨,内容听不真切,但语调中的绝望穿透墙壁。更可怕的是,当她开始背诵政治或英语时,墙内的絮叨会同步她的语速和节奏,仿佛一个隐形的人在和她一起朗读,却用着完全不同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内容。她曾惊恐地向邻居和老人描述:“它在学我,它想盖过我的声音!”女孩后来出现了严重的神经衰弱和幻听,即使在图书馆,也能“感觉”到那个声音在耳边低语。她曾用厚厚的海报试图遮住那面墙,但无济于事。最终,在考研前一周,她精神崩溃,被家人接走。据说,她后来休学了很久,并且再也无法在安静的环境下学习。
两年前,一对情侣,拍视频发网上赚钱的,说是不信邪,想“体验凶宅”,在这里拍摄一个系列视频。墙似乎被他们的闯入“激活”了。他们不仅听到了之前所有的声音,还出现了新的现象。他们架设的摄像机,会偶尔录到墙面上一闪而过的、模糊的阴影。而他们自己录制的视频素材中,会凭空多出一些细微的、并非他们发出的呼吸声或叹息声。最让他们恐惧的是,有一次回放视频,他们清晰地听到,在他们两人对话的间隙,一个冰冷的小女孩声音插话道:“哥哥姐姐,你们也来陪我玩了吗?”最后,两人的“凶宅探险”系列只更新了一期就戛然而止,他们在极度恐惧中仓皇搬离,所有视频素材被永久删除。据帮他们搬家的朋友说,他们离开时脸色惨白,绝口不提在304的任何经历,仿佛那是一个绝对的禁忌。
老人说完这些,长长地叹了口气,用枯瘦的手指指了指304那扇紧闭的房门,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对陈默同说:
“你看,那东西它不挑人。司机、学生、年轻人,它都能找到法子钻进去。它好像在学习。用司机的记忆吓死了司机,用学生的焦虑逼疯了学生,用那对小情侣的好奇心吓跑了他们。”
“而现在,”老人的目光落在陈默同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预言的悲悯,“它看到了你,何必继续在这里受罪呢?”
“为,为什么会这样?”陈默同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老人摇了摇头,眼神恐惧地扫了一眼304的房门,仿佛那后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倾听。“这楼老了,有些东西就留下来了。那面墙,它吞了那娘俩的怨气,吞了她们的魂儿,它变得不一样了。”他用力攥紧了手里的布袋子,指节发白,“它好像活过来了,靠着听来的东西越长越凶。”
他最后看了陈默同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好自为之”,然后不再停留,佝偻着背,快步而蹒跚地走下楼梯,消失在昏暗的拐角。
陈默同独自站在304门口,浑身冰冷。
老人的话,像一块块沉重的拼图,与她恐怖的经历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
不是幻觉。
那面墙里,真的禁锢着冤魂。而且,它还在“生长”,在变得“更凶”。它模仿她的声音,是不是意味着它也开始“吞”她了?
她失魂落魄地退回房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她。
她该怎么办?搬家?可她身无分文,能搬到哪里去?而且,这东西会不会已经跟着她了?就像它模仿了她的声音一样,是否也复制了她的一部分?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面白墙上。
这一次,在午后偏斜的光线下,她似乎看到……那平整的墙面上,靠近角落的地方,颜色的深浅有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变化。
那变化的轮廓隐隐约约像是一个蜷缩着的,小女孩的侧影。
陈默同猛地闭上眼睛,用力之大让她眼前冒出金星。
是光线错觉。一定是。
但她不敢再睁眼去看。
夜晚,无可避免地再次来临。陈默同没有吃药,她知道那没用。她坐在客厅的角落里,远离那面墙,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水果刀,这可怜的自卫方式,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等待着。等待着那熟悉的敲击声,那扭曲的童谣,或者那属于她自己的声音。
然而,这一夜,异常地平静。
什么声音都没有。
只有一片纯粹的、毫无杂质的、死一般的寂静。
这种寂静,比任何声音都更让她毛骨悚然。仿佛那墙里的东西,知道她已经了解了部分真相,于是改变了策略。又或者它正在酝酿着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陈默同睁着眼睛,直到天空再次泛起鱼肚白。
她不知道,这场无声的折磨,只是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而那面回响之墙,正在为她准备一场专属的、更加恐怖的“演出”。它不再满足于重现过去的悲剧,它开始觊觎现在,觊觎她这个活生生的、充满恐惧与记忆的新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