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冰冷的手背在她的指尖下,如同沉默的青石。没有抽离,也没有回应,只有僵硬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冰凉。夏然的心沉了沉,涌上一股无力感,仿佛她触碰的是一具逐渐冷却的躯壳。她几乎要缩回手。
就在这时——
孟飞那只被她虚虚覆盖的手,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弹动了一下!
不是拒绝,不是回应,更像是濒死的神经末梢一次无意识的抽搐。
然而,夏然的心脏却被这微不足道的颤动猛地攥紧!像黑暗中骤然爆开的火星!他还活着!他的身体还在挣扎!这个认知瞬间点燃了她几乎冻结的意志力!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却让她混沌的头脑暂时清醒。不能放弃!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能放过!
她不再试图无用地贴过去传递那点微弱的体温,目光在幽绿的光晕里飞快扫视。孟飞的脸比刚才更惨白,嘴唇干裂发青,额角的布条暗红范围在扩大,而最让她心惊的是他胸膛的起伏——虽然因她之前的强行取暖而略微稳定,此刻却又变得异常微弱和艰难!
是失血!是休克!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固定手臂只是阻止了进一步损伤,但流失的血液和濒临崩溃的生命体征才是真正的死神!
夏然的目光落在自己同样沾满血污和泥泞的裤腿上。没有水源!没有药品!什么都没有!绝望再次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不!还有……
她的视线猛地钉在孟飞战术背心侧面的一个狭长口袋上!那是……备用弹匣袋?还是……她记得孟飞身上总会带一些应急的小东西!
顾不上可能的冒犯,夏然几乎是扑过去,手指因为寒冷和急切而笨拙地抠向那个冰冷的搭扣。指尖被冻僵的金属边缘划了一下,细微的刺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但她不管不顾。
“咔哒。”
搭扣弹开!她颤抖着探手进去摸索——冰冷的金属弹匣……硬邦邦的备用匕首鞘……然后——
一个小小的、冰冷的、圆柱形的金属物体!
她猛地将它掏了出来!
借着荧光棒幽绿的光线,她看清了——一支拇指大小的、顶端有螺旋密封盖的军用止血凝胶!
狂喜瞬间冲昏了夏然的头脑!这是救命的东西!孟飞!他有准备!
“孟飞!我们有止血剂!我们有!”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声音带着哭腔和劫后余生的颤抖,仿佛握着的不是冰冷的金属管,而是整个世界唯一的希望之火!
她几乎是跪爬着回到孟飞身边,手指因为激动和寒冷抖得几乎无法控制。她用力拧开那螺旋密封盖,里面是凝固的半透明胶质。冰冷的金属管壁刺激着她的掌心,一股混合着酒精和药味的冰冷气息逸散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荧光棒凑近孟飞的脸。绿光下,那块被布条压住的伤口狰狞依旧,暗红色的血痂混合着布料的纤维,粘在皮开肉绽的边缘。
“忍着点…很快就好…”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决绝,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下达不容置疑的命令。她伸出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用尽毕生最大的耐心和细致,一点点揭开那被血浸透、半凝结在伤口上的粗糙布条!
每揭开一点,都能看到下面翻卷的皮肉和凝固的暗红,甚至能看到一点模糊的骨白!夏然胃里一阵翻搅,几乎要呕吐出来,但她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强迫自己稳住心神。
布条终于彻底揭开!新鲜的、颜色更深的血液立刻从狰狞的创口边缘缓慢地渗出!
夏然不再犹豫!她挤出一大坨冰冷的凝胶,毫不犹豫地、动作却异常轻柔地覆盖上去!冰冷的触感让孟飞冰冷僵硬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压抑、仿佛从喉骨深处挤出来的痛苦呻吟!
“我知道…我知道很痛…忍着!”夏然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混合着血污滴落在他的鬓角。她用指尖,如同对待最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将那冰凉透明的凝胶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确保完全覆盖住每一处渗血的创面!凝胶接触到皮肉和血液,迅速形成了半透明的密封膜层。
完成这一切,夏然感觉自己几乎虚脱,后背全是冷汗。
她扔掉空管,撕下自己身上最后一片相对干净的内衬衣角,正准备重新包扎——
那只刚刚松开不久、冰冷的手,再一次,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这一次,力量更加虚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狠厉!仿佛身体最后的防御机制在自动启动!同时,孟飞紧闭的双眸骤然睁开!
绿光下,那双眼睛涣散得如同蒙尘的玻璃,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一种极其陌生的、近乎狂乱的情绪!不再是冰冷,不再是疏离,而是一种被剧痛和濒死幻觉彻底撕裂后的、**裸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暴戾和恐惧!那目光穿透了夏然,死死盯着她身后的黑暗,仿佛看到了无形的、择人而噬的鬼魅!
“……清………………”破碎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唇齿间艰难挤出,带着一种极端惊恐的、近乎窒息的气音。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只完好的右手死死抓着夏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死白色,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的双眼死死瞪着虚无的黑暗,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恐怖对抗!
夏然瞬间明白了!
他不是在抗拒她的靠近!他是在……梦魇!在幻觉!他把这绝对的黑暗和濒死的痛苦,当成了那些追杀的清道夫再次降临!他残存的意识,在所有防御崩溃的边缘,依旧本能地想要保护她?!或者说,保护他意识里那个需要被守护的目标?!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夏然心上!远比任何冰冷的拒绝都更具摧毁力!
他不是讨厌她。
他是在用生命最后的本能,对抗着将她拖入危险的幻觉!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血腥味的悲恸,瞬间席卷了夏然!她看着他那双充满了陌生恐惧和暴戾的眼睛,看着他死死抓住自己、如同抓住唯一浮木的手,看着他浑身难以抑制的剧颤……
“不是清道夫!孟飞!是我!是我夏然!”她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带着撕裂般的哭腔!她不再试图挣脱那只钳制的手,反而用自己另一只冰冷的手,用力地、不容抗拒地覆上他紧抓着自己的手背!
她的掌心覆盖在他冰冷、紧绷、青筋虬结的手背上。
“看清楚了!没有清道夫!只有我!”她倾身向前,让自己的脸在幽绿的光线下尽可能清晰地呈现在他涣散惊恐的视野里!泪水混合着血污,狼狈不堪,眼神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
“只有我!夏然!你听见没有?!”
孟飞涣散暴戾的目光死死地、聚焦般地钉在她脸上!那双燃烧着混乱恐惧火焰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仿佛要将她的脸庞刻进去!他胸膛剧烈起伏,破碎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
时间在幽绿的荧光中凝固。
不知过了几秒,还是更久。
夏然覆在他手背上的掌心,清晰地感受到,那冰冷紧绷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终于松弛般,一丝丝、一丝丝地松开了力道。
他眼中那狂乱的、幻视般的恐惧和暴戾,如同冰雪消融,一点点褪去,重新被巨大的疲惫和因剧痛而生的迷蒙取代。瞳孔深处那燃烧的混乱火焰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如同深渊般的虚弱和黑暗。涣散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她泪流满面的脸上,带着一种茫然的、沉重的、仿佛刚从地狱边缘挣脱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
“…夏…然…” 极其沙哑、如同砂砾摩擦的声音,极其艰难地从他干裂的唇瓣间逸出。
不再是冰冷代号“目标”。
不再是疏离的“你”。
是她的名字。
带着一种耗尽心力的确认。
吐出这两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最后凝聚起的意识。那只刚刚松开的手彻底失去了力道,无力地滑落。沉重的眼帘再次缓缓阖上,头颅彻底歪向一边,陷入更深沉的、毫无意识的昏迷中。只有那沉重缓慢的心跳和艰难的呼吸,证明着那点生命力还在顽强地燃烧。
夏然僵在原地,保持着倾身的姿势,泪水无声地汹涌滑落。
他认出了她。
在最深的恐惧和幻觉里,他最终抓住了她的名字。
手腕上残留的冰冷指痕和淤青还在隐隐作痛,那里却像是被烙铁灼烧过一般滚烫。心底那片冰封的堤坝,在他涣散目光最终聚焦于她、在她名字从他唇间艰难滚落的瞬间,彻底崩裂瓦解!
一种沉重的、混杂着心碎、震撼、以及某种近乎虔诚的酸楚暖流,如同汹涌的熔岩,瞬间席卷了她!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眼前这个在生命的绝境里,依旧被守护本能驱使着、挣扎着认出她的男人!
她颤抖着,用那片准备好的干净布条,极其轻柔地覆盖在他涂满止血凝胶的额角伤口上。这一次,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仪式般的小心和珍重。
然后,她不再犹豫,重新将自己冰冷颤抖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贴靠在他冰冷的胸膛上。这一次,不是为了取暖,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契约——一种在冰冷死亡边缘,彼此确认的、残酷共生。
幽绿的荧光棒光芒越来越微弱,边缘已经开始模糊融化。
黑暗中,夏然的脸颊贴着他冰冷起伏的胸膛,听着那沉重顽强的心跳,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他的衣襟。她用自己的体温,用这绝望中唯一的热源,固执地对抗着四周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