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传来的冰冷钳制,如同淬毒的尖刺,精准地扎穿了夏然刚刚因希望而柔软的心脏。那句破碎梦呓中的“别碰”,更是带着冰冷的倒钩,将她所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和那点可怜的温热,撕扯得血肉模糊。
巨大的委屈和被拒绝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岩浆,瞬间灌满了她的胸腔,烧灼着她的理智。她想尖叫,想狠狠甩开那只冰冷的手,想对着这张在绿光下依旧冷硬抗拒的脸怒吼:你以为我想碰你吗?!
但目光触及他惨白如纸的脸颊,触及他额角那缓慢洇透布条的暗红,触及他胸膛下那虽然沉重却顽强支撑着的心跳……
所有的愤怒和委屈,最终被更深、更冰冷的恐惧覆盖。
他不能死。
不是因为什么狗屁承诺任务,而是……他不该死在这里。不该为了她,以这样一种冰冷的、被碾碎的方式,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片绝对的黑暗里。
这个认知沉重而清晰,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停止了哭泣,脸上的泪痕在幽绿的光线下冰冷刺骨。她用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的身体因为巨大的失落和寒冷而颤抖得太厉害。
那只冰冷的手依旧死死攥着她的手腕,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防备。
夏然不再试图将自己的身体紧贴过去取暖。那种被彻底抗拒的寒意,比外界的冰冷更甚。她只是维持着那个别扭蜷缩的姿势,脸颊微微离开他那冰冷的胸膛,手也不再环抱,只是僵硬地停留在他腰侧附近的位置,像一个被遗弃的、笨拙的发热源。
唯一没变的,是她死死按在他额角伤布上的那只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维系他生命的东西。冰冷的温度顺着按压的指尖传递上来,冻得她骨头缝都在发疼。
时间在死寂和寒冷中无限拉长。荧光棒的绿光似乎也黯淡了些许,只能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孟飞沉重的呼吸和心跳声,成了这片黑暗虚无里唯一的锚点。夏然强迫自己听着,数着,用那微弱的声音来对抗无边无际的绝望和身体深处蔓延的麻木。断裂的肋骨疼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冰冷的地面透过单薄的衣物夺走她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她感觉自己的四肢正在失去知觉,思维也变得迟钝。
就在意识即将被寒冰彻底冻结的临界点——
被她死死按压着的那块额角布条下,似乎传来极其轻微的一下抽动!像是皮肉在极度冰冷下的本能痉挛!
夏然混沌的意识猛地被惊醒!她立刻收紧按压的力道,目光死死盯住那块被绿光映照得异常狰狞的伤口。
紧接着,她清晰地感觉到,被她脸颊微微悬空覆盖着的那片冰冷胸膛肌肉,极其轻微地绷紧了一下!那沉重的心跳节奏,似乎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不易察觉的加速!
孟飞紧闭的眼睫,开始剧烈地颤动!像是陷入了某种极深的梦魇,浓密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挣扎着想要扇动!
“孟飞?”夏然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她暂时忘记了手腕上的禁锢,忘记了被拒绝的刺痛,身体下意识地又往前凑近了一点点,试图捕捉他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
他的眉头越蹙越紧,深刻的纹路如同刀刻,惨白的嘴唇微微张合,喉咙里发出破碎压抑的、含糊不清的音节。那不再是冰冷的命令,而是某种深陷泥沼、被庞大痛苦和黑暗拖拽时的无意识呻吟。
“…快…走……” 模糊的字眼从齿缝里艰难挤出,带着一种濒死的急促和催促!他的头颅在冰冷的岩石上不安地晃动,紧闭的眼睛下眼球似乎在飞快地转动。
夏然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在昏迷的深渊里,还在想着让她快走?这声下意识的、模糊不清的催促,像一把烧红的刀子,比那句冰冷的“别碰”更直接地捅穿了她的心防!
巨大的酸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猛地冲上喉咙!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走…哪去?”她哽咽着,声音低得如同耳语,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来,“这鬼地方…我们能走去哪?” 她看着他无意识中依旧在为她担忧的痛苦挣扎,只觉得那份被她强行按压下去的自责和愧疚,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
似乎是她的声音,或者那滚烫的泪水又一次滴落在他冰冷的皮肤上,刺激了他混乱的意识。
孟飞紧闭的眼睫猛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幽绿的荧光瞬间刺入他涣散的瞳孔,如同冰冷的针。他茫然地、毫无焦距地望向头顶那片扭曲蠕动的黑暗,仿佛还没从那深沉的梦魇中挣脱。冷汗混合着血污,从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下一秒,那双失焦的瞳孔,极其缓慢地、异常艰难地转动着,一点点向下偏移,最终,落定在近在咫尺的夏然脸上。
四目相对。
绿光下,夏然的脸狼狈到了极点。泪痕、血污、冻得发青的皮肤,还有那双因为巨大的痛苦和担忧而红肿不堪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被他拒绝后的受伤和冰冷,有看到他苏醒的微弱喜悦,但更多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自责和痛苦。
孟飞的目光在那张脸上停留了很久,久到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翻涌起剧烈而混乱的波动。剧痛、失血的眩晕、梦魇残留的冰冷恐惧、还有此刻强行将他意识拉回现实的、这张布满自责和泪水的脸……无数尖锐的情绪碎片疯狂搅动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认出了她。也认出了她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眼神。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疲惫感瞬间压倒了一切。比身体的伤痛更甚。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想说“别那样看着我”,想说“与你无关”,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为喉间一声沉重到极致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叹息。
“…吵…” 他极其艰难地吐出这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枯木。随即,眼帘沉重地阖上,但那紧蹙的眉头,似乎……松动了一丝丝?
那只一直死死钳制着夏然手腕的冰冷大手,在夏然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瞬间,极其缓慢地、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般,松开了。
冰冷的禁锢感骤然消失。夏然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圈清晰的青紫指痕,失去了支撑,无力地垂落下来。
她僵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再次紧闭双眼、仿佛陷入更深沉疲惫的侧脸,看着他那终于松开的手掌……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声沉重的叹息,和那个沙哑的“吵”字。
他松开她了。
不再是拒绝。
而是一种……放弃抵抗般的疲惫接纳?
这个认知让夏然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暖流瞬间冲散了刚才的冰冷和委屈。眼泪又一次无声地滑落,但这泪水中,似乎少了一些绝望,多了一份沉重复杂的重量。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再次将自己冰冷发抖的身体,向他靠近了一点点。这一次,没有遭到抗拒。
冰冷的空气里,只有两人沉重交织的呼吸,和那微弱荧光下,彼此伤痕累累、冰冷依存的身影。如同两个在黑暗汪洋中沉浮的碎片,被无形的命运强行捆绑在一起,冰冷的海水浸透了骨髓,却在那微弱的、同源的体温里,汲取着一点活下去的、残酷的暖意。
夏然伸出手,颤抖的指尖,极其小心地、避开了手腕的淤痕,虚虚地覆盖在他那只刚刚松开她的、冰冷的手背上。没有温暖,只有冰冷的触感。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