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的日子由于新帝初登基,推迟到了九月。
七月中,谢槿语渐渐不再出门,王夫人请了从宫里来的嬷嬷调教礼仪,姐妹二人就成日闷在家里练习琴棋书画和礼仪女红,偶尔递来的帖子大都被王夫人挡在外面。
前日终于收到一张乔家大小姐的请帖,王夫人点了头,姐妹二人俱是惊喜。
清远侯乔渊外放扬州时曾与谢甫共事,两家关系素来亲厚,乔家前几年就举家回了京,离两家人正式见面已时隔两年。
乔家大小姐乔婉清与大公子乔景羽乃正室所出,与后来才被扶正的刘氏没什么来往。王夫人更是不齿,上月刘氏递来的帖子被她扔了,这次乔家小姐邀请,才欢欢喜喜地答应下来。
清远侯府离谢府不远,母女三人刚进园子,就见四处张望的乔婉清眼睛亮了起来。
刘氏在她身旁自然也看见了来人,笑容满面地迎过来,王夫人却拉着乔婉清嘘寒问暖了好一番,才仿若才看见她似的,象征性地点头问了声好,就迈开步子找别家夫人寒暄去了。刘氏笑容僵在脸上,不少异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迎客。
乔婉清拉着谢家姐妹俩偷笑:“你们不知道,近日我父亲得了陛下赏识,不少世家夫人都来巴结刘氏,把她给得意的,成日在府里作威作福,如今也只有王夫人才能叫她当众没脸了。”
“婉清,你与国公府世子的婚约将近了吧?”谢槿柔怜惜地握住她的手,“国公府虽无实权,好在人口简单,老夫人也是个好说话的,世子对你有意,等你嫁到国公府,便不用再受那刘氏的气了。”
乔婉清点点头:“只可惜等不到柔姐姐嫁进来。等你入了府,可一定要为我出气!”
“那是自然。”谢槿柔眨了眨眼,“她要是敢磋磨我,我定会叫她好看!”
“这些年……要不是有王夫人和你们,我和哥哥的日子只怕要更难过……谢谢你们。”
“好啦。”谢槿语也牵住她的手,“这些话乔姐姐都说多少年了,怎么还不嫌腻。听说侯爷近日新得了一副墨宝,可否借我一观?”
“早就给你准备好啦。”乔婉清得意道,“原先我说刘氏还不情愿,可我一提妹妹,她就一句话也不说了,当真好笑。”
乔婉清忽然压低声音凑近:“我听父亲说谢大人要送妹妹入宫,可是真的?”
谢槿语点点头。
“那你可见到陛下了?”见对方摇头,乔婉清卖起关子,“不瞒你说,上月我去慈恩寺上香时曾偶遇过陛下,陛下可真是——”
“真是什么?”连谢槿柔都莫名开始好奇。
“真是气宇轩昂,俊美无铸,天日之表,龙凤之姿……”
谢家姐妹:“……”
“……上次见到国公府世子,还有上上次见到我哥哥——你都是这么说的。”谢槿语见她双眼放光,无情戳穿。
“他……他们生得不好么?”乔婉清据理力争。
“我看是不怎么样。要我说,还不如那个江湖骗子。”谢槿语心情放松,话说出口才发现不妥,被谢槿柔狠狠剜了一眼。
“要我说——”乔婉清没注意姐妹俩的异样,接过话头思索道,“当年我就不信,哪有人长得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被你天花乱坠地捧得跟个仙人似的,可第二天要你把他带来,你却说找不到。”
“我看,这个江湖骗子就是你杜撰的。”
“好了好了。”谢槿柔转开话题,“墨宝在哪?快带我们去吧。”
清远侯府占地宽广,廊下雕漆虽显陈旧,却依旧能透过繁复的色彩和纹饰,窥见昔日的鼎盛风华。几人说笑着穿过庭院,刚绕过一处假山,眼前忽地钻出个人来。
“清远侯珍藏的墨宝,可否也与我一观?”
说话的人一袭藕荷色罗裙,眼下一点朱砂胎记,三人立刻认出了她。
“窦姐姐,你怎么在这里?”乔婉清往她身后看,“只你一人?”
这里离今日的宴席甚远,宾客寻常不应出现在这里。
“方才在外面我偶然听见你们说要去看墨宝,我知此事不宜声张,本想跟你们一起出来走到僻静处再说,不想一直寻不见合适的机会,便一直跟到了这里……”窦念慈说着,耳根染上热意,“这幅墨宝我遍寻许久未果,一时激动,如若有所冒犯,实在抱歉。”
“原来是这样。”乔婉清初时只是有些诧异,弄清事情原委后马上开口介绍。
“柔姐姐,语妹妹,这位是窦太傅的孙女,窦家大小姐。”乔婉清道,“窦姐姐,这两位是谢家大小姐和二小姐。”
“二位妹妹好。”窦念慈的耳尖还是粉粉的。
“窦姐姐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我初到京城时懵懂,多亏有窦姐姐解围,才没在众人面前闹笑话。”
“窦小姐,我曾读过你的诗词集,最喜欢那首如梦令。”谢槿语眼睛亮亮的,“上次赏荷宴姐姐没来,今日有幸一见,窦姐姐果然清雅如兰,风采翩然。”
“谢妹妹亦然,我不过摆弄些风月,倒是妹妹你,我听说前不久你曾向陆将军献策,此乃利国利民之大事,念慈敬佩。不想见到谢小姐本人,竟是如此殊色,真叫人惊叹。”
这一番话发自肺腑,即便谢槿语自小就受人瞩目,此刻都有些脸热。
四人的友谊很快建立起来,走出内院时,谢槿语和窦念慈还在天南地北地畅谈,谢槿柔和乔婉清的话题却转向了另一个地方。
“婉清,你既与窦小姐熟识,我问你——”谢槿柔想起这些天听过的闲言碎语,压低声音道,“你可还记得,窦家小姐十八未嫁是何缘故?我听说,是她对陛下芳心暗许,才特意等到今年选秀。”
乔婉清这才想起这一茬,回头看相谈甚欢的二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二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窦念慈心细,很快发现她们眼神里的不对劲,主动开口:
“你们怎么了?难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有没有。”
“方才我仿佛听见你们说选秀?说的可是今年九月宫里的选秀?”
二人没想到她就这么把事情说出来了,这下一旁的谢槿语才想起窦小姐身上的传言。
“……是。”谢槿柔注意到妹妹神情错愕,决心开门见山,“我听说,窦姐姐也要参加今年的选秀?”
“啊……祖父似乎是这么说的。”窦念慈的反应令几人意外,本以为她会露出一副痴心难悔、再不济也是一往情深的表情,没想到她这个样子,倒像是在状况外。
窦念慈没发现其他人表情不对劲,继续说:“前两年祖父便要将我许人,我不愿,他便给我选择,要么早日出阁,要么参加选秀……我实在不愿那么早嫁人,便一直拖到今日。”
三人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可是,”谢槿柔没忘记最重要的部分,“你不是对陛下一往情深,非他不嫁吗?”
“我……”窦念慈一听到这几个字,仿佛被吓了一大跳,脸红得像火烧一样,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我何时对……对陛下……一往情深了?”
“你不知道?”乔婉清比她更诧异,“京城里的人都是这么说的,两年来,窦姐姐你竟不知道么?”
窦念慈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平日在家修书写词,很少出门,从未听过这些。”
“或许……也是家里人不想让我知道吧。”她把整件事想了想,神情落寞。
“但流言又是怎么传出来的呢?传闻说得有模有样……那首蝶恋花难道不是写的陛下么?”
“自然不是!”提到自己的词作,窦念慈激动起来,“那只是美好的意象罢了,若是有人认定了我心悦陛下,自然能生搬硬套上。”
她思索片刻,心里渐渐有了答案。
“……该不会是因为那件事?”
“什么事?”
“四年前我在江南偶得一本无名词集,约莫十几首,令我在填词一道上大受启发。直到两年前我才知晓,那本词集的作者竟是当今陛下。彼时与友人慨叹了一番,兴许就是这样才引人误会。”
“窦姐姐词风婉约细腻,怎会受到陛下的启发?”谢槿语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直到这时才开口。
新帝的诗词流传甚少,她不是没读过,大多是雄健的借物言志之作。没道理能给公认的婉约才女什么创作灵感。
窦念慈一下明白了她的疑虑,转过脸莞尔道:“那本词集,确是烂漫清丽,意态玲珑。应是陛下少年时游江南时所作,偶然遗失流落民间,才被我寻到。”
“陛下竟写过这样的词?”谢槿语心中好奇,“窦姐姐,可否借我们一观?”
窦念慈却摇头:“非我不愿,只是此事后来被陛下知晓,词集被要了回去。陛下不愿声张此事,今日以后,你们也别提起。”
几人点头,就要回宴席,谢槿语走到窦念慈身边,拉住她的手,温声道:
“无论如何,若是我们一同入了宫,一定要相互照顾。”
“嗯。”窦念慈腼腆地笑了笑,明明是姐姐,却更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妹妹。
适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响动。几人快步走出去,意外地看见陈远从大门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卷明黄的绢帛。
“窦家大小姐何在?”
窦念慈走过去,迟疑道:“臣女在。”
陈远对她笑了笑:“窦小姐,请接旨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吏部尚书谢甫之长子谢凌云,志虑忠纯,材武英毅。位列枢要,克彰乃父之训;职司戎旃,夙著鹰扬之威。而太傅窦璋之孙女窦念慈,毓秀名门,禀训华阁。柔嘉成性,婉嫕有仪。朕躬览二人,年岁相适,良缘天配,殊为嘉许。特颁此旨,赐以婚配。尔其宜室宜家,同心同德。钦此。”
窦念慈接过圣旨,陈远就带人离开了,留下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先前关于窦小姐选秀的传言甚嚣尘上,如今选秀近在眼前,偏偏圣旨颁在这个时候,很难不让人猜想,是否窦小姐一颗真心被陛下弃之敝履,陛下才随意把她打发给别人。
可转念一想,谢家大少爷可不是什么随意的人,这些年多少媒人上门求亲,连柳尚书家的二小姐都在谢府门前碰了壁。
一时间,众人不知是该恭喜,还是该惋惜,场面一时鸦雀无声。
“窦小姐,我家那小子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气。”王夫人率先打破了沉默,亲热地挽过窦念慈的手。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般齐齐向这对准婆媳道恭喜。
谢槿柔比王夫人还要高兴:“我还以为哥哥要就此单身一辈子,没想到竟然能娶到窦姐姐这样的嫂子,当真是他走了大运!”
“兴许他从前赶跑媒人,就是为了现在?”
窦念慈还握着圣旨,转头对谢槿语一笑:“今日与谢二小姐甚是投缘,想来谢家门风严谨,家学渊源,只要成婚后能与夫君时常品茗论道,吟诗作对,我便满足了。”
一言既出,母女三人笑容僵在脸上。
“这个嘛……窦小姐,有道是术业有专攻,我兄长虽在诗文上不出色,但武艺奇绝,一定可以保护好你的!”谢槿语拍拍她的肩。
“嗯,我明白的。”
谢槿柔:……窦小姐,你可能还是不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