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刘氏虚与委蛇,当真是累得慌。”
王夫人好不容易带着女儿从清远侯府出来上了马车,吐出一口浊气,“下次再请我,我可坚决不来了。”
“下次说不准,这次母亲可是来对了。”谢槿柔调侃道,“今日宴席上母亲恨不得把那窦小姐看出花来,不知道的看了,还以为她是您失散多年的女儿呢。”
王夫人在宣旨时也因传言心有芥蒂,听了女儿的解释,心里那点疑虑全然消失了,满心都是欢喜。
“这儿媳可不就是失散多年的女儿嘛,”王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念慈那孩子我真是越看越喜欢,我只盼着她早点入府,省得你哥哥成天不着家地到处跑。”
“女儿也十分喜欢窦小姐。”谢槿语托腮道,“只是窦小姐文静,我实在有些担心大哥的脾气会把她吓跑。”
谢槿柔附和地点点头。
王夫人心思一转,有了对策。
“后日我正好要去慈恩寺祈福,山上风景不错,让他们在婚前相看一番,总好过在婚礼上初见两眼一抹黑。”
*
两日后的一大早,母女三人轮流钻进府门前的马车。一年轻男子身着劲装,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随行在侧。
“母亲天不亮就把我从军营里叫回来,就是为了让我陪你们去寺庙烧香?”
“慈恩寺在山上,说不定有盗匪。”谢槿语从车窗里探出头,神色认真,“这是为了母亲的安全起见。”
“……慈恩寺每日香火源源不断,要想害你们,盗匪怕是得准备一个营。”
“一个营又如何?”这次探出来的是谢槿柔,“万一他们想把我劫去当个压寨夫人,那就是赔进去三个营也值得。”
“……”
“谢槿柔,你何时能学学你妹妹看点正经的,少看些闲书。”
马车内安静了一会,突然有个清浅的声音响起:
“我觉得我起码值五个营。”
谢凌云怒道:“谢槿语!”
车里几人笑得前仰后合。
“说正经的,哥哥,”谢槿语道,“我前日遣人快马加鞭送到军营的书,你可看了?”
谢凌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云淡风轻:“哦,你说那本酸诗?我拿它垫桌脚正合适,每天都看它好几次。”
一个茶杯飞出车窗,被谢凌云眼疾手快地接住。
“除了兵书,也就是策论我还能看进去几眼,诗词歌赋这样的雅物,我实在欣赏不来。”
“那你背下来了吗?”
“背是背了个大概。你信中说此事事关重大,我不敢马虎。只是到现在我也没看出来,到底哪里事关重大了?”
谢凌云天生记性好,即便不理解意思,硬背几首词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正因如此,他学堂考试不及格这件事,才格外令人难以接受。
“背下来了就行。”谢槿语没搭他的话茬。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半山腰的慈恩寺。
山间云雾缭绕,鸟鸣幽涧,石阶两侧古木森森,枝叶间漏下斑驳的光影。檀香与草木的清气交织,沁人心脾。
谢凌云翻身下马,将母亲和妹妹接下马车。
“不如我先走,午后再来接你们?”谢凌云想临阵脱逃。
“等等,我有话跟你说。”谢槿语把谢凌云拉到一边,趁他不注意,给谢槿柔使了个眼色。
说了一圈废话,就在谢凌云越发狐疑的时候,谢槿柔也走了过来。
“其实今日我们来此,就是要让你与窦家小姐相看。”谢槿语这才把事情和盘托出,“陛下既已赐婚,哥哥应当趁你还在京城,多与未来嫂嫂培养感情才是。”
谢凌云如临大敌,转身就要走,却听谢槿柔不急不慢道:
“赤焰已经被我绑架了,要想见到它,就按我们说的办。”
赤焰是谢凌云的坐骑,与他日日形影不离。
谢凌云:“……”
“你们难道要我和那个窦小姐单独相处?”谢凌云想想都头大,“我就是去了,也不知该说什么。”
“所以我才叫你背书。”谢槿语道,“那是窦小姐的诗词集,你若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听到你能背她的诗词,想必也会对你印象好些。”
“窦小姐就在寺庙背面的桃花树下,若你去晚了,恐怕再也见不到赤焰了。”
“行了,我去就是了。不就是一个女子,还能有战场可怕么?”谢凌云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走。
“绾绾,我想去姻缘树那里写个名字,午后我们在那棵桃花树下汇合。”
“好。”谢槿语目送姐姐走远,环顾四周,选了一间最僻静的偏殿走了进去。
殿内空无一人,香烟袅袅。谢槿语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开始回想自己进京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缓缓道出心中所愿。
四下寂静,只有她清浅的声音在殿中回响。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像是对菩萨诉说,又像是在和自己对话。说到最后,连自己都忘了先前说过什么,只觉得心中那些积郁的情绪似乎轻了些。
她郑重地拜了又拜,虔诚地上了香,才缓缓站起身。
转身的刹那,她的动作却僵在原地。
殿堂左侧,一道素色的帘子轻轻掀起,一个妇人从帘后款款走出。
她约莫四旬年纪,月白褙子,青灰大氅,步履从容。眉目温婉,眼角细纹不掩当年风华。站在那里,仿佛殿中另一尊菩萨——慈悲、庄严、不可亵渎。
谢槿语心头一紧,立时躬身下拜:
“臣女不知太后娘娘在此,搅扰娘娘清修,实在惭愧。”
她甚至记不清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反复思量自己说的话是否有不妥之处。
还没想出个名堂,就感到手腕上一片温热。
“谢小姐不必多礼。此处闲杂人等的确进不来,许是下人们认出了你,才没有阻拦。”
谢槿语没有纠结太后话中的深意,由着太后亲自将她扶起来,跟着太后进了西耳房。
“建州府新贡的大红袍,你尝尝。”
“多谢太后娘娘。”
“你父亲可还安好?”
“父亲一切都好。”
……
太后娘娘寒暄几句,终于切入了正题:
“你可知,这殿供的是哪位菩萨?”
“回太后,是地藏菩萨。”
“不错,地藏菩萨有求必应,可这慈恩寺中最灵验的,要数姻缘。”太后端起茶抿了一口,才继续道,“方才你许的愿,一愿家人平安喜乐,二愿社稷兴旺,陛下龙体安康,三愿兄长和姐姐皆得好姻缘。为何不为自己求呢?”
“凡事皆求完满,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谢槿语浅浅笑了笑,“臣女求得已经够多了。对姻缘一事,并无所求。”
太后眸色里闪过意外:“没想到谢小姐不过二八年华,看待事物竟如此通透。”
“像你这样年纪的女子,追求姻缘实在再正常不过,只是有时越是强求,越是得不到,不如放手,还能讨得个自在,你可明白?”
“臣女明白。”
“你明白便好。”太后目光柔和下来,“这些年哀家见过太多女子,有些人看不明白,有些人看得明白却做不到,到头来伤人伤己,令人唏嘘。”
“一国之后,所要做的首先是维护后宫的稳定,辅佐丈夫,而不是企图丈夫的爱。”
“哀家这样说,你可明白?”
谢槿语心中大震,忙起身行了个大礼:“臣女明白。”
太后走过来扶起她,一改方才的严肃,笑得和蔼可亲:“瞧你喜欢这茶,一会儿多带些回去,正好也给你父亲尝尝。”
*
谢槿语拜别太后,沉默地在姻缘树下坐了许久,才起身往约定的桃花树走。
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谢槿语一回身,见窦念慈站在身后笑盈盈地看着她,谢凌云缀在后头,神情似乎还有点高兴。
看来这二人相看得不错,她方才许的愿这么快就灵了?
这时谢槿柔也来了,三人凑得很近。
谢槿柔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耳语道:“窦姐姐,方才你们说了什么?我大哥可有欺负你?”
窦念慈摇摇头,眼睛亮亮的:“谢公子对我很是尊重,还与我说了许多军营里的事。这些事,连祖父也不曾与我提过。”
“不过——”窦念慈话头一转,笑得有些难为情,“谢公子总是时不时朗诵几句我写的诗词,也不知是何意……”
谢槿语眼风扫过远处的某人,后者不明所以地挠挠头。
“窦姐姐别在意,他就是……他就是喜欢你的诗词,却不知如何表达,这才弄出些误会。”
窦念慈脸颊红起来:“原来是这样。”
“谢公子方才还说要带我去军营里看看。最近我正想写一些关于军中将士的诗词,若是能亲身去采风,实在是再好不过了。”窦念慈提起创作时就像变了一个人,意气风发,“二位妹妹,今日谢谢你们叫我来,看来比起闷在家里,我还是应该多出来走走。”
“等等,”谢槿柔察觉不对,“你方才如此开心,不是因为我大哥,而是因为采风?”
窦念慈被问得有些迟疑:“……是因为你大哥呀,若是没有他,我又怎能如此顺利地知晓这么多新鲜事呢?”
谢槿柔:“……”
谢槿语:“……”
半个时辰后。
“大哥,你觉得今日相看得如何?”谢槿语探出头问。
谢凌云竟然红了耳根,看起来很不好意思。
“没想到窦小姐对我在军营里的事情那么感兴趣,连兵书她也听得津津有味。比寻常的世家小姐有趣多了。”
“……”
马车里,谢槿语和谢槿柔相顾无言。
“不过你说的那个背诗的法子似乎不太好用。下次我就不背了。”
“嗯,下次别背了。”
当事人既然乐在其中,她们还是袖手旁观比较好。
一个喜欢采风,一个乐于分享,又何尝不是一种天作之合呢?
下一章终于要选秀了!
收拾收拾准备进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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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