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常芷夕离开再回来,不过两个时辰,宫里便完全不一样了。
御花园内空无一人,平时随处走动的宫女不见了踪影,倒是每个宫殿以及入口处站满了守备的衙兵,而且,自常芷夕进宫开始,就有四五个衙兵一直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我母亲在何处?”常芷夕质问他们时,他们一声不吭,像是被人提前交代好,应该如此对她。
常芷夕回想起母亲被软禁时,似乎一直待在她的寝宫,可等常芷夕赶过去,寝宫内同样没人,她连走带跑,去了母亲上朝的地方,金銮殿。
金銮殿外倒是不少人,稀稀拉拉聚集在各处,神色肃穆在交谈着什么,等常芷夕走进,他们又不约而同闭了嘴,表情怪异对她行礼。
“我母亲呢?”常芷夕冲进殿内,不见母亲,宰相和世永王爷以及他们的亲信也都不在,她想要抓一个人来问,可周围的人如避洪水猛兽般,只要常芷夕一靠近,就往旁边躲。
他们不可能离开皇宫,那能去哪里?
常芷夕一头乱麻,无头苍蝇般四处乱串,终于,在御书房外看到了熟悉的人。
世永王爷刚好从御书房出来,那张圆润的脸上,堆砌出虚假的微笑,他一开口,便让常芷夕寒毛卓竖:“这不是瑜夕公主么,听说你去王府找本王了?”
明明一直待在皇宫,却这么快知晓宫外的事,看来他的眼线不少。
常芷夕张望:“我母亲是否在里面?”
说着,她便要进御书房,世永王爷挡在她面前,阻止道:“陛下在谈正事,公主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为好。”
常芷夕迫切想要知道母亲是否安好,不顾阻拦,绕过王爷,却又被衙兵堵住了去路。
世永王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公主别冲动,陛下此刻无暇顾及你,本王刚好有空,我们叔侄不妨来聊聊。”
常芷夕扭过头,愤怒地盯着他。
叔侄么?
倒不如说是杀害母亲并且制造出污名,毫无亲情可言,满心皆是算计的穷凶极恶之人罢了。
“公主去王府找本王,是为何事?”
常芷夕左右看了看,衙兵几乎将御书房给包围住了,原本跟着她的几个衙兵,也混入其中,此刻她站在御书房的正门前,被无双眼睛盯着,密密麻麻的视线,犹如刺向她的细小银针,让她动弹不得。
她捏紧了拳头,对着逼害母亲的元凶之一,脸色越发阴沉:“我是想问皇叔,倘若有人对我不利,想要夺取我财物,甚至觊觎我身份,想要取而代之,我是不是应该杀了他,以绝后患?”
“……”世永王爷沉默了片刻,扯着嘴角,似笑非笑,“公主说笑了,天下谁人敢觊觎公主殿下的身份,若真有,不必你动手,自有人替你动手。”
“是吗?”常芷夕歪着头,手藏进宽大的衣袖中,阴恻恻往他身前走近了两步,“有没有人替我动手,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还是自己动手比较好。”
话一毕,常芷夕的手便要从衣袖抽出,可一双滚烫的大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与此同时,世永王爷快步退开,四周的衙兵手掌握剑,蓄势待发。
“公主殿下这是想要做什么?”世永王爷盯着她的手,问道。
“放开我。”常芷夕挣扎着,始终没有挣脱开,她侧头,瞪着抓住她的谬岚。
谬岚不知是何时走到她身边的,她一丁点也没察觉到,他抓住她的手劲也不松懈,下一刻,竟然顺着她的胳膊往下,摸进了她的袖口。
带着炽热温度的手掌裹住她的手,常芷夕愣住了,忘了挣扎,无意识间配合着松开了手心,任由他把翡翠拿了出来。
“只是一块壁玉翡翠。”谬岚摊开手,向世永王爷展示后,收入了自己腰间。
虚惊一场,世永王爷笑起来:“公主还是一如既往出人意料。”
众目睽睽之下,杀人报仇,常芷夕还不至于那么傻,成功吓到这位虚伪的皇叔,她终是满意了,抱着双臂,也笑了:“给皇叔开个玩笑,皇叔应该不会斤斤计较,记我仇吧?”
世永王爷抽着嘴角:“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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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正门被人从里推开,宰相跨步而出,随后,又陆陆续续走出了十几人,都是他的亲信,还有王爷的人。
女皇略显虚弱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放人进来。”
胡须发白的宰相没有立刻听命,而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常芷夕,才让开路。他身后那些亲信,也在他动作后,齐齐让出了一条道。
御书房似乎跟之前并无二致,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女皇站在龙案旁,衣着依旧一丝不苟,只是额前落下几缕发丝,被她淡定自若地理在耳后。
常芷夕快步走过去,从头到脚确认女皇没有事,才委屈说道:“母亲,他们欺人太甚……”
女皇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你不该回来,宫里的事,不是你能插手的。”
“他们软禁您了?”
常芷夕一说出口,女皇错愕地拉住她,问道:“你都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常芷夕心中苦涩不已,她本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什么都没做到。她道:“宰相和皇叔想要逼迫您退位,他们还想给你扣上谋反的罪名,母亲……”
女皇捂住了她的嘴,压低嗓音道:“不管你是如何知晓,都不要声张,不要让他们产生怀疑。我知你担心我,不过我心里有数。”
常芷夕后知后觉:“母亲早就知道了?”
难怪常芷夕一直劝说,她都不为所动,原来她早就料到宰相和世永王爷会采取行动,可为何她不先下手为强,反而坐以待毙?
“母亲一心为国为民,在政事上殚精竭虑,废寝忘食,没有对不起天下百姓,没有对不起朝中臣子。”常芷夕想不明白,“而且……既然您早知道他们要谋反,为何还眼睁睁看他们逼宫?”
“朝中之事,不是你所看到的这么简单。”女皇按着常芷夕坐下,安抚地拍起了她的背,就像对待儿时她吵闹时那般,“我告诫过你,不要参与朝政,明哲保身,是为上策。”
后背一下一下被轻轻拍打着,常芷夕还是没办法冷静:“母亲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情就能逃脱一死?”
不可能的。
前世她已经试过一次了,就算她对政变之事毫不知情,宰相和王爷不会放过她,谬岚也会对她赶尽杀绝。
女皇默不作声了。
日头高照,映出御书房外衙兵的身影,重重叠叠,像是千军万马,时刻准备着上阵杀敌。
“你该走了。”长久的沉默之后,女皇突然说道,“宫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你回公主府后,尽快收拾好启程,不管是江南一带也好,陵西陵南也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皇城。”
“我不走。”常芷夕斩钉截铁,“公主府我已经安排妥当,丫鬟和家丁已被我遣散,府里的财物也全部分派完毕,今日……从此刻起,母亲您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女皇大惊失色:“你为何会提前得知……对了,这几日三番两次让我查宰相和永暨,谁告诉你他们存有异心,谬岚?”
“不是他。”
“听着,芷夕,我不追问是谁提前透风给你,但你必须离开。”女皇从头上取下她常用的木质发簪,一点点打开常芷夕紧握的手,把发簪塞进了她的手心,“只有你走了,我才能想办法脱身,若你留下,我们母女俩,迟早会一起死。”
前世的常芷夕会被她的话哄骗,但她已知后续,更不会轻易离开。她想,如果真救不了母亲,还不如就让她们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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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沉,御书房外的人影动了,房门打开,原本不见踪影的宫女们端着餐盘走了进来,在案台上摆上几碟餐食,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随后往外走。
女皇随口说道:“点根沉香,要最香的那种。”
走在最后的宫女躬身行礼,出了御书房,不多时,她还真端着两根沉香和香炉回来了。
沉香被点燃,烟雾缓缓升起,袅绕不绝。
常芷夕不习惯沉香的味道,抽了抽鼻子,手中捏着发簪,在女皇招手示意她过去吃点东西时,还是纹丝不动。
这个时候,母女俩的性情倒是像,一个不肯走,一个非让人走,都不愿妥协。女皇主动示好也没能动摇常芷夕,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肉,走到常芷夕面前,捏开她的嘴,喂了进去。
女皇问:“你可知他们逼宫,用的是什么理由?”
当朝宰相和王爷逼宫,要女皇主动退位,将皇位还给王爷,他们对全天下人说,皇位本是先皇传给王爷,是女皇假传圣旨,夺取了皇位。
常芷夕从头到尾一个字都不信,虽说当年她年纪小,不懂先皇弥留之际,宫中的尔虞我诈,但她绝不相信,母亲会假传圣旨。皇帝之位,不好坐,皇上不好当,如不是先皇留下旨意,母亲怎会接这份苦差事。
然而,女皇缓缓说道:“那个理由,是真的。”
常芷夕猛地看向母亲,夕阳的余晖被挡在墙外,唯有零星的光落在她的脸上,那是她从未见过的释然和解脱:“母……”
刚准备开口,常芷夕一阵头晕,她捂住额头,意识却仍止不住慢慢脱离,最终晕倒那一刻,好像是母亲用着镇静的语气在喊:“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