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常芷夕从女皇的寝宫出来时,天刚蒙蒙亮。
寝宫外依然是珠兰球兰在守着,缪岚已经不见身影。女皇已经去早朝了,他应该也一样。
算起日子,这是母亲最后一次早朝了。
常芷夕对珠兰球兰招呼了一声:“回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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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的典藏室,所有的东西还是按照原样摆放着,没人动过。
常芷夕一一看过去,确认无误后,问道:“为何不拿?”
李管事与珠兰球兰三人面面相觑,随后李管事开口解释道:“公主吩咐的事,我们没有办妥,自然不能拿。”
说着,她还想将常芷夕给的那几页纸归还。
常芷夕没有伸手接:“我说过要给,就没想过要收回。纸上的珍宝你们照常拿走,不过没多少时日了,你们最好动作快些。”
李管事:“公主殿下,这平白无故的,我们不能拿。若公主殿下有紧急的事需要我们办,尽管吩咐便是,这也是我们分内之事。”
规规矩矩的老实人,关键时刻也不会越矩。
常芷夕:“李管事,我问你,倘若你家中贫困,上顿吃了没下顿,可这时,你又遇到了一个即将饿死的孩子,你是救还是不救?”
李管事毫不犹豫:“要救。”
常芷夕:“可救了他,你们全部的人都可能一起饿死。”
李管事:“那也不能见死不救。”
“好。”常芷夕点点头,“既然想救人,就得有足够多得银子,难不成,你若是拿了银子,会生出别的心思?”
李管事连忙道:“我向天发誓,绝对不会。”
常芷夕点点头,看着李管事拿着纸始终不放下的手:“既然如此,那还不快把东西收好。”
李管事终于把手放了下去。
常芷夕又问珠兰和球兰:“你们两个,遇到一样的事,也会如此吗?”
她能这样问,是前世的确看到她们两人在穷困潦倒之际,将仅剩的银两给了病重之人。虽说在公主府里,对主子不算掏心掏肺的忠心,但底色都纯良。
珠兰和球兰对视一眼,齐齐回道:“会。”
“好。”常芷夕吩咐道,“五日之内,给你们的东西要全部搬走,还是那句话,最好不要让更多人的发现你们藏了这些东西。李管事,我房中存着的金银首饰,你看着分给其他下人,算是给他们的遣散费。五日之后,公主府就不要留人了。”
李管事惊恐地抬起头,正要开口询问,常芷夕又开口打断:“不要多问,按我说的去做,记住,这几日公主府发生的事,除了府上的人,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一番话说完,常芷夕挥手让她们下去,可她们惶恐不安站在原地,像是失了魂一样。常芷夕索性先走,可走在门口,她又回过头说道:“我不确定有了银子你们以后是否能衣食无忧,但倘若出现意外,你们可去女堂寻求帮助。”
前世她们因钱财所累,结局都不好,这次常芷夕给足了她们银子,兴许会改变她们的命运,但看多了别人的人生,不敢对结果抱太大期望,好似能一生一世顺顺利利过完的人,少之甚少。
银子跟权力一样,勾魂摄魄,别因此惹来灾祸才好。
李管事她们三人,终于回过神,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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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慢地驶到缪府,停在了大门外。
伺候计晨芙的老嬷嬷等候多久,在常芷夕下马车时,伸手去扶,只是碰到常芷夕的手时,老嬷嬷诧异地看了常芷夕两眼。
常芷夕迎上她的目光:“怎么了?”
老嬷嬷慈祥笑着:“公主殿下这手如柔荑,让老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前日与缪岚拜堂成亲后,便是由老嬷嬷牵引着回了喜房。
难不成老嬷嬷察觉到了那晚是她?
常芷夕不动声色,等到了计晨芙的住所,她问老嬷嬷:“缪将军可交代过你一些事?”
老嬷嬷:“是有交待让我顾好新夫人起居,还有若是新夫人友人来访,随时迎接,但不可过多打扰新夫人和友人叙旧。”
常芷夕:“那你听命行事便是。”
房门一关,老嬷嬷果真带着其他丫鬟离开了院子。
缪岚给计晨芙安排的住所就在喜房旁边,是个清净的小院,院子里种了几棵大树,枝繁叶茂,甚至有一半枝头伸到了墙外。
计晨芙不在外堂,走到内室,才看到她坐在床沿慢悠悠穿着鞋,然后起身对她行了个礼。她头发散乱,一脸憔悴,衣衫也只是随意披着,无精打采。
常芷夕问:“没休息好?”
“这里安静,没什么人打扰,倒挺不错,只是我有些认床,没有睡好。”计晨芙倒了一杯茶水,推到常芷夕面前,“这两日我想了许多,虽说我如今的处境皆是迫不得己,但事已至此,已无转圜余地了。公主,我非让你替我嫁给缪将军,是我太冲动了,还请见谅。”
“跟你无关,是我愿意。”常芷夕喝了一口茶,“我今日来找你,想要交待你点事。”
计晨芙扣着茶壶的盖子,许是担忧出了什么岔子,声音发颤:“是有人发现了替嫁一事?我家里人可安好?他们想让我如何?”
常芷夕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担心,此事若东窗事发,绝不会怪罪到你头上。不过我想说的是另外的事。今晚会有几辆马车,是我为你准备的新婚之礼……”
“不必。”计晨芙打断道,“贺礼我已经收过了,无需再要。”
”且听我说完,新婚之礼,不过是对外的托词,我是想让你收下,为了女堂。”
“女堂?”
“当初建女堂你也在,你对女堂里里外外之事了解甚多。女堂能建起来困难重重,既然建起来了,就不能半途而废,至少在你我有生之年,能看到女堂一直开下去。当然,此事不能操之过急,需从长计议。如今我无法想到更多,唯有以前收集的金银财宝,可以让女堂无钱财之忧。”
“那些珍宝……”计晨芙不可置信,“你千辛万苦收集而来,说给就给吗?”
“建女堂是母亲的夙愿,她为了天下女子,排除万难才有了如今一间间女堂,我无法像母亲那般想得周全,但至少想达其所愿。”
“既然如此,公主留着珍宝,待需要之时拿出来用便是,为何要交予我?”
因为世事无常,她也将要身不由己了。
常芷夕:“母亲让我离开皇城,虽说给了我几日时间,但唯恐生变。女堂的事,交于你最放心。你是御史大夫之女,如今外人都将你视为将军夫人,不管发生什么,他们都会助你一臂之力。”
“那公主殿下,你呢?”计晨芙敏锐察觉不对,追问道,“我爹……计府暂且不谈,谬府会出手帮忙?”
“倘若我……”还能活着,常芷夕闭上眼睛,换了说辞,“我自然会一起料理女堂之事,谬岚……他夫人的事,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然而,据常芷夕多年观察,谬岚说不定还真会不管不问。不过,常芷夕也并不是非要谬岚出手,她要的只是将军夫人这个身份。
现下这个身份属于计晨芙,以后……
如果有以后,那便以后再说吧。
计晨芙喃喃道:“谬将军一个心狠手辣的瞎子,倒是愿意跟你一起瞎胡闹,这将军的心思,跟他那双眼睛一样,看不到,也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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谬岚说:公主殿下可知,我毕生所愿是什么?
母亲说:你该好好了解他。
计晨芙说:这将军的心思,跟他那双眼睛一样,看不到,也猜不透。
从小院出来,路过那间熟悉的兵器室,常芷夕停下了脚步,脑子里闪过几段问话,她想,天下之人,言行举止都源自内心,大都是为名为利,为自己,当然也有例外。
引路的老嬷嬷问:“这是谬将军最喜欢呆的兵器室,公主殿下可是要进去看看?”
常芷夕摆摆手:“不必了。”
或许,谬岚便是这个例外,只是常芷夕无暇去细细追究了。毕竟成为灵魂那么多年,常芷夕都没能看透,短短几日,她也不可能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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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清王府,世永王爷在皇城的住处,距皇宫有一段路程,却属皇城最繁华之地,东有环采阁,西是外商聚集的闹市。王府闹中取静,别有一番意味。
常芷夕站在王府正门外,仰头看了一眼牌匾,抬步就要进去。
“公主殿下,请留步。”常芷夕被守卫拦住,对方义正言辞,“公主殿下突然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常芷夕从来都是在皇城出入自由,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小小的守卫拦下,这王府还真不一般,她冷冷道,“皇叔回皇城三月有余,一直未曾登门拜访,今日刚好得空,来见见皇叔。”
守卫恭恭敬敬:“公主殿下,实在不凑巧,王爷不在府内。”
常芷夕:“不在王府,那本宫便进去等他,他什么时候回来,本宫什么时候见。”
守卫面露难受,只好道:“那劳烦公主殿下稍等片刻,小的这就进去通报。”
然而片刻后,来的不是王府的主人,是另一位中年管事。
管事同样毕恭毕敬,对常芷夕行了礼,还是不让她进王府:“公主殿下请见谅,王爷确实不在府中,而且何时回来,也说不准,公主殿下就算进去等,恐怕也是白费时间,不如等王爷回来后,小的给王爷禀明情况,改日跟王爷一同去公主府拜会?”
的确,常芷夕不能白白等下去,她眉头紧锁:“皇叔有说过他今日去哪儿了?”
管事:“王爷的事,小的不敢打听。”
常芷夕:“那他何时出去的?”
管事:“王爷进宫上早朝,算起来,将近卯时。”
卯时出去,便一直未回……
常芷夕转身回了马车,急切道:“去皇宫,速度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