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逛花楼,但小世子明显还没有接触过什么男女之事,花了钱就是为了听听琵琶和现下京里流行的小曲,这倒和郁怀季达成了共识。虽说一个内在老成,另一个从里到外都一片单纯,却并不影响他二人相交。郁怀季心想,大约是他确实有些幼稚吧。
怀季吃着姑娘递过来的葡萄,听见世子说:“这样,季兄你去我府上住两天,我们家来了个南方的出自,做的点心可不错了。”
“嗯……我喜欢吃肉。”郁怀季咽下葡萄,笑眯眯地说道。
“啊……这有什么,我去把京里有名的厨子都请过来,你先教我练剑,过两天让我爹带我们去郊外的马场学骑马。”
郁怀季疑道:“你为什么不让你爹教你?”
梁钰摇了摇头,说道:“据我观察,我爹的本事应该没有你的厉害,所以季兄,去我家住两日如何?”
郁怀季默默又摸起一个葡萄:“别了,我怕遇到你爹。”
“我爹不骇人,他人可好了,他若是晓得我带朋友回去一定会很高兴。”
怀季转头看他,默默捂住了头,他们……相识有一天没有。
他清咳两声:“我这人脸皮薄,不大喜欢见生人。”
小世子若有所思,略想了一会,说道:“要不这样,你既不想去我家,我去你家也行啊。”
郁怀季被果肉给噎到了。
“季兄,你怎么了?”
郁怀季摆了摆手,面色极为复杂,他想到家里那位就一阵头疼,去他家么,他那算个什么家,不过……就是一个吃人的虎狼窝而已。
怀季说道:“我实话说,我家不好玩,我家很恐怖,我自己待着都不适应,更别说是你了。”
世子疑惑地看着他,郁怀季叹息一声,一副忧郁的样子,说道:“我家和你家不一样,你父亲待你如珍如宝,你是没见过那些勾心斗角的戏码,而我......我娘只是一个妾室,去的又早,我那些兄弟都挺不待见我,我爹也不大喜欢我,这日子自然就不顺心。”
好像大约就是这么个概念,郁怀季见世子听他说完有些发愣,又看苦脸道:“我总不能带着你见我那些姨娘吧,而且我爹脾气不好,我怕他......”
这么个经历,还真是闻者伤心,郁怀季还能再给他解释个长篇大论,然而他却没有这么个机会了。
楼下大堂开始混乱起来,人乌泱泱地乱成了一片,郁怀季略看了看,世子说道:“没事,最近朝里抓官员□□比较严,毕竟这些地方难免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一般交点罚金就过去了,有我的身份摆在这,他们不会怎么样的。”
郁怀季点了点头,又给自己斟了杯酒。
领头的查到了他们这,自有小世子去应对,郁怀季把玩着个果子,转头看了看,谁知他才一回头,就见为首那人脱口便是:“六……公子!”
郁怀季的果子啪嗒掉了,他慢慢转回头,只当作没听到。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认识他的,他完全没有印象,这到底是哪里来的糟心玩意。
“诶?季兄小杨大人,你们认识?”
郁怀季嘴角一抽,支着头挡了半边脸,摆了摆手:“我不过一介平民,哪里会认识官大人。”
那被称作小杨大人的青年面色复杂,朝着世子一揖,便径直走向了郁怀季,矮了身子低声道:“六殿下,臣乃天子麾下禁军统领杨平之子,曾入宫当值,有幸见过殿下几面……”
郁怀季没印象,但好像又有点印象,换他上辈子大概是记得的,只不过可能后来沙子吃的有的多,脑子便不太好使了。
他揉了揉眉心,道:“这位大人,你真认错人了……”
世子在一旁摸不着头脑,道:“你们说的是哪个六殿下?”
小杨大人面色坚定,道:“臣记性一向不错,况臣方才听世子称您作季兄,六殿下从怀讳季,这点绝不会有错。”
郁怀季笑眯眯看着他:“然后呢?”
这人上辈子也没什么交情,现在总不能是来找他叙旧的吧。
“殿下此刻先随臣走罢,臣送您回宫,这儿鱼龙混杂,不可久待。”
郁怀季一声不吭。
小杨大人脸色有些焦灼,道:“殿下您不知道么,陛下此刻大约正寻您呢。”
怀季终于抬头看向了他,后者说道:“太师大人今日进宫欲探望吴王与您,臣出宫的时侯……实不想您竟在……此处。”
怀季:“我若不和你走呢?”
“那臣只有先去报陛下了。”
怀季头疼,没了挣扎的**:“行行行,劳你送我回宫吧。”
小世子渐渐目瞪口呆,小世子渐渐难以置信,小世子渐渐回神。
他看了郁怀季一眼,讷讷道:“陛下似乎是挺可怕的,陛下似乎确实是有不少嫔御的,季兄原来你姓郁来着。”
郁怀季又是一副没心没肺的笑容,说道:“改日有机会咱们再……”他瞥了旁边碍事的人一眼,挑了挑眉,道:“一同探讨文章才是。”
这位小杨大人,后起新秀,为人刚正不阿,郁怀季撇了撇嘴,也不给他遮掩一下,又是十足油盐不进。不过二十几岁的人,整日里一副棺材脸,日后还有哪家姑娘会想嫁给他做媳妇。这不过干事确实挺负责的,能力也不差,年纪不大却已经得到了皇帝的赏识。
被带去皇帝那儿的时候他心头也莫名浮现了一丝焦虑,他这像个什么,犯了事被逮个正着拎了去见父母么?
郁怀季活了二十四年,又一次觉得丢人丢得没边了。
皇帝坐上首,黑着脸饮茶,赵太师次而居下,打量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陛下……”郁怀季硬着头皮叫了一声。
“嗯?”皇帝有些不满,将茶盏磕在几上,道:“你自己做了混账事朕尚且都没怪你,你就要和朕闹脾气,连声爹都不肯叫了吗?”
郁怀季觉得他和皇帝一定之中一定有一个人疯了。
他忍下了翻白眼的冲动,装作一副畏惧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去看了看正打量着他的赵太师,眼里的意味无非就是他心虚,他害怕,快为他说说好话。
活脱脱便是一个寻求长辈庇佑的惹事精。
这样一来,气氛似乎就和谐了起来,赵太师对天子道:“陛下恕罪,六皇子年纪尚幼,一时糊涂也是有的,还望您能宽宥,以施教化。”
皇帝道:“岳丈良言,朕本也没想跟他计较,但看看他,到如今还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跟朕耍起了脾气,这像什么话?”
他方才说完,便闻得郁怀季抽噎了两声,皇帝这回是真的惊到了,只见他红着眼睛垂头跪着,泣道:“儿糊涂任性,悔恨至极,是以方思及爹爹恐会震怒,心中惧怕,这才……不想儿又做错了事,儿不是同您赌气,求您莫要生气了。”
皇帝以手扶额,真真切切地叹了日气,许是看他哭得可怜,心里抽了抽,随即凝了眉头,说道:“罢了,你大病初愈,朕也不罚你,先回去歇着罢,朕同你外祖还有话说。
郁怀季谢恩退出殿外,属实没想明白自己什么时候生的大病,临到门口还隐巧听到一句:“岳丈不知,他们两兄弟半点都不让朕省心……也怪朕没有好好照顾他们。”
郁怀季大概明白了,皇帝这是做起了戏。
现世的檀郎虽已年华逝去,但依旧能够粉墨登场,顺便再带上他这个小小的唱角
他自然是得配合一下的。
晴日不暖,风里带着冷气,京城的天不如大漠的那样天高云淡地爽快,怀季正晒着太阳想事情的时候,皇帝却来了,还顺道将他的阳光给挡住了。
郁怀季叹了口气,问道:“太师走了?”
“去吴王那了。”
“陛下不怕郁怀盛同他说点什么不该说的?”
皇帝自顾地在旁边的杌子坐下,两人此刻倒随意得很,他道:“他有什么不该说的可说?你我二人纵观全局,一切还不尽在掌握?”
皇帝言语中的气势仿佛下一刻就能统一四海。
“你们自说你们的,端端地要我来做什么。“郁怀季撇了撇嘴道:”让我知道陛下是怎样一个贤婿,你们君臣如何和睦么?”
皇帝眉心一皱,并不说话,只道:“你怎的会被杨权给撞上了?”
怀季抵唇,道:“我哪里知道,总也没去过几次,偏就遇上了,又还叫他认出来了,那可不得自认倒霉。”
皇帝默了默,略看了他一眼,没计较他的失礼,只斥了一句:“你倒还真有脸说。”
怀季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吸收天地精华:“我这人最不缺的就是脸面。”
皇帝面色肃穆,同他说起了正事:“你这几回见了你外公,可看出来些什么了?”
“嗯?我需看出来什么?
“你虽是在北疆,但京城里的事终究是听说了一二的罢?”
“大约是吧……忘了,”郁怀季懒洋洋地答立了一声,连跟皮都没掀,却不知皇帝眼神已经越发不善,他又说了句:“嚯,陛下这是要谋划点什么吗?这种事来找我做什么,麻烦极了,您倒怪有精力的。”
“前世留了许多积弊遗恨,朕感上天恩德自得一一处理,尽善尽美。”
“福祸相与,道法自然,草木荣于春,衰于秋,这都是自然之理,顺其自然就好——哪怕明日祸端突发,难道我今日就完蛋了?何必影响我此刻的好心情?”
皇帝咬了咬牙:“你怎的如此不知进取。”
怀季抬眼,若有所思:“我这不是不知进取,我这是及时享乐,陛下周身算计,难道比我快活?“
一只鹰若是同一条咸鱼讲不进道理,多半会将鱼吞入腹中,只不过这是一只还没有放弃灌输自己道理的鹰。
皇帝便想不明白了,郁怀季怎么能和他如此大相径庭,他道:“现下的好日头,你睡着做什么,起来。”
怀季疑惑地看他:“长日漫漫,百无聊赖,我若不睡觉……”他细细思索了一会,道:“我此刻出去玩大概不能尽兴,不然我明日里再回来,陛下您看怎么样?”
“你还想去哪?”
郁怀季神色慵懒,道:“方才本是要去赌坊看看的,现下大约也来得及。”
“混账东西”皇帝指着他骂:“朕尚且还没计较你先前的事,你......”他一拂袖子,扬声道:“来人!”
郁怀季立刻警觉起来,他道:“陛下何必震怒,您唱大戏,我去搏戏,这有何不可。”
皇帝冷笑一声,对近前听命的内侍说道:“拿杖子来。”
郁怀季这才精神过来,连忙道:“先前陛下都说得好好的,不罚我了。”
皇帝又是一声冷哼:“朕唱大戏呢,那能作数?”
“太师此刻还没有出宫,陛下是是要让您一出好戏崩了么?”
说是杖子,其实依旧是宫中常用于责罚的竹板,郁怀季眼睁睁地看着内侍将竹板一应备全,又听皇帝冷笑一声,说道:“都退出去。”
他又对着郁怀季道:“你不用担心,朕还不想把你的脸面下到别人处。”
怀季电光火石间发觉了不对,皇帝这儿哪里会有板子,宫中规矩繁复,必得费些时间,哪能如此之快,他抽着嘴角对皇帝道:“陛下分明早预备好了要打我。”
皇帝摆手:“朕还只是想,方才看你顺眼就想饶了你,现在又看你不顺眼了。”
郁怀季觉得脑子受到了巨烈的冲击,他一时间哑口无言,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他索性便道:“想来陛下看臣不顺眼很久了,臣在您跟前您也不得好,不如这样,您下道旨意,让臣回北疆。”
他说的是回,而不是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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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浮生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