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自悲戚伤怀,又想着该如何入手清理朝堂之时天刚擦黑,他预备着去问问郁怀季可回来了,只是还来曾传下吩咐,他身边的近待便慌慌张张地来回禀:“陛下,六皇子在宫外与人打起来了。”
“什么,他被人打了?”
“回陛下,是六皇子将人打了。”
皇帝揉了揉眉心,吸了口气,说道:“这种事不知该怎样处理么?叫杨权去解决了,再把人领回来。”
薛福一脸难色:“六殿下打的是吴御史家你的儿子,现在还被扣在勾栏院里,吴御史识得六皇子,大有僵持不下之势。”
皇帝眉心一抽,他现在真是听见御史两个字就头疼,顿时黑了脸,咬牙道:“他是不长脑子么,青楼?又是怎么回事,吴堂那个老匹夫都敢招惹,不知道他正没有理由找事么。”
朝堂势力几派对立,一派是郁怀盛的忠实用护者,属赵家一系,另一派自然就是与之相抗衡的,除去朝中中立一党,看赵家最不顺眼的大约就是吴御史一脉。
郁怀盛身后是赵家,郁怀季亦是。
平常皇帝倒乐见他们斗来斗去,只是这回郁怀季成了引火绳,他是半点心思也没有了。
吴御史必是得咬死了好好挫挫赵家的锐气,皇帝非常相信,他就是把自家儿子搭进去了也要将赵家和郁怀季骂个狗血淋头,没准最后御史台的人都反过来骂他教子不严了。
皇帝想了想,若是小打小闹应也无妨,他私服出宫,听了下头人含糊不清的回禀,简直越听越气。
“吴家那个怎么样,没出什么大碍罢?”
薛公公私以为皇帝会先过问六皇子,心下不解,却也只道:“陛下,只听说是被六殿下扔下了楼,摔折了手臂。”
皇帝又吸了口气,几乎青筋暴起,问道:“怎么打起来的?”
薛公公这时默了默,小声道:“似乎是为了楼里的一个花魁姑娘。”
“混账”皇帝再控制不住火气,骂道:“早上才收给了他一顿,分明看着还乖顺,现在又开始了,倒底是谁给他的胆子四处生事,连体统颜面也不要了。”
薛公公连忙描补道:“这倒不全怪六殿下,是平阳候家的世子与吴家公子争抢花魁,一言不合就动了手,平阳世子的人不敌,六殿下大约才出手帮忙的。”
“他交的都是什么狐朋狗友!”
情况实然基本就是这样,只是有一点不对,郁怀季本是觉着有趣听他二人争吵,从比谁英俊有才能可以得花魁青睐到了比谁有钱,又比到了自己爹,他一盘葡萄还没吃完,谁料他二人就动手了,他不过又接着吃了几颗葡萄,细皮嫩肉的小世子就落了下风,挨了两拳。
郁怀季实在看不下去,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加入了战局。
只是他却不实打实地干,只是一边躲着吴家公子的拳头一边极为灵活地到处蹿多少有点将人耍的团团转的意思。
毕竟对面也还是一个孩子,他又何必欺负人家,嗯对,他还真是心地善良。
只是那小破孩被他气着了,冲过来时没收力气,他这一偏身,那人便一骨碌地滚下了楼,郁怀季啧啧两声,朝小世子朝朝手,说道:“敌动我则动,不能蛮干,让对方没有盘算才最易获胜,学会没有,我这叫做兵不血刃。”
小世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使劲点了点头,又道:“只是这招怕不适合我,你要不回头教我几招真刀实枪干架的?”
郁怀季还没给小世子传授多少经验,吴家公子搬的救兵来了,他家爹也来了,打量了他和世子,不知道有什么主意。
郁怀季扶额:“你怎么不也去找你爹来?”
小世子叹气:“没事,我爹快来了。”
“嗯?你派人去了?”
小世子看看那吴御史,道:“你不知道吴御史一贯是揪着人就不放的么,定会将我爹也叫来说教一顿 。”
郁怀季摸了颗葡萄:“那他儿子不也犯事了?”
现在轮到世子扶额:“郁兄啊,你到底是不是京里人啊”他朝吴御史那儿努了努嘴,道:“你看。”
要说吴家公子摔的也是够惨,但是还没怎么歇歇,此刻就凄凄惨惨的被自家刚正不阿的爹扯起来抹着眼泪跪了。
吴御史怒斥道:“做出这等事,你有什么脸哭,眼泪收回去!”
郁怀季一个激灵,咂舌道:“啊我懂我懂,辛苦你爹挡挡风雨,我一会就溜怎么样,不然我怕你爹拿我挡刀呐。”
“我爹不会,我的朋友他也会一并护了,但我怕……”
“钰儿!”
平阳候一来便急忙去查看小世子的情况,神色焦急,道:“哪里伤着了,爹爹看看。”
小世子一见他爹方才那股顽强不曲的劲就没了,眼泪汪汪地投入了他爹的怀抱,嘴里却还是道:“我没事,阿爹,我打赢了呢。”
郁怀季默默退到角落,憋笑憋的辛苦。
平阳候还不到四十,相貌端正英俊,只是看起来文弱些,神情和煦,满是对孩子的爱护,看上去人还挺有趣的。郁怀季忽然想到他英年早逝,不过就两三年的光景,心里颇不是滋味。
摸摸儿子,平阳候对吴御史横眉立目,道:“吴大人直率磊落,向来是众人模范,却不会教子?”
平阳候向来是为了儿子不讲道理,吴御史只是一揖,复道:“某确有过失,只是侯爷竟全然不反思自己的过错,这难道是君子所为?”
平阳候哼了一声,说道:“本候自然不是君子,吴御史您也知道,我是商贾出身,一贯入不得您的眼,就是这样的脾性,儿子也一样,我将我儿子当宝,又如何了,我自知无大才且不尊礼法,爹混账教出来的儿子混账又怎的,倒是您,不是自诩清正吗,你看看,我儿子脸都青了,这就是您的道理?”
世子小声道:“爹你是在骂自己还是骂我,还有我真没大事,您看对面那位……”
吴家公子本来提心吊胆地憋着眼泪,现在听了这句,忍不住道:“我这手还折了呢,我说什么了。”
吴御史斥道:“噤声!”
郁怀季已经在思考怎么趁他们争吵的时候开溜了,要不然扒过窗子跳下去就跑脱了,他们也追不上,不然吵着吵着让他这个让人摔折了手的人担责就麻烦了。
这里是三楼,跳下去应也摔不死。
只是他才将视线落在窗上,矛头突然对准了他,吴御史走到他跟前,然后肃然道:“犬子荒唐顽劣,然今日却不只他一人之过,至于...……六皇子,臣已差人去禀了赵尚书来处理此事,您便先屈等一会。”
这话如惊雷,郁怀季脑子都被劈的四分五裂,糟,他什么时候见过这麻烦人物,他脸上是写了郁怀季三个字么,怎么都认识他。
果然在塞外吃沙子吃多了,脑子确实是不太好使了。
郁怀季脸上平淡的神色出现了点裂缝,赵尚书?叫来也骂一顿,不能,那就是打压赵家,大约就是以他为引子,再加上其他的事来对付赵家。
那好像还不错,皇帝看赵家不顺眼也很久了,郁怀季一想,非常实诚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应当没什么用……”他复叹了口气,耸耸肩:“大人想怎样就怎样吧,无非就是将这种斗殴之事闹到朝上,我们三人都不能善了。”
平阳候明显跟不上趟,问世子:“你哪里认识了六殿下?”
郁怀季叹了口气,在想他那位假仁假义的舅舅会不会来捞他,毕竟他们似乎还是打算利用他的,不能就不管他这颗棋子了吧。
要不跑了吧,也没谁能证明见过的就是六皇子。郁怀季活了这么多年,很久没这么幼稚过了。
皇帝推门进来的低调但猝不及防,差点把靠在门边思考路线的郁怀季的手给夹了,怀季被吓了个半死,连忙往旁边退,只觉自己见了鬼。
天子私服而来,摆手示意另外几人免了礼,看了一眼瞠目结舌杵在墙边的郁怀季,道:“六哥儿,你过来。”
郁怀季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吴御史请皇帝上座,平阳候不动声色地将惴惴不安的儿子护在身后。
皇帝巡视了一遍,面无表情地坐了上首,天子不怒自威,郁怀季人已经要被他的眼神看麻木了。
常听人说平阳候爱子如命,吴御史家风清白,教子严苛,他现在算见识了。
但吴家这小儿子着实不成器。
他已出了回神,再回看时郁怀季依然纹丝不动,像是粘在了墙上,他不悦皱眉,道:“没听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