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隐舟愣了一会儿,忽然无力地将双腿都跪下,跪坐仰视,好似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在梦里都亲了我了,醒来还觉得你对我是纯粹的兄弟情?”
江烬青哑巴了,耳根到脖子的红越来越明显,眼神有些窘迫地躲闪。
谢隐舟问:“你是什么时候梦到你亲了我的?”
江烬青尽可能小声地清了清嗓,回忆道:“……好像是,上周二还是上周三,白天也没有被什么事情影响,晚上就莫名其妙的梦到我亲了你。”
谢隐舟饶有兴趣地问:“哦……那我在你梦里是被你强吻的?”
江烬青又用脚碰了一下他的大腿,“怎么可能……我不是那种人。”
谢隐舟当即捂住嘴,故作惊讶道:“那就是我强吻了你?”
江烬青犹豫着,“算吧。”
谢隐舟问:“什么叫算吧。”
江烬青一脸严肃地说:“你引诱我。”
谢隐舟:?
本来都快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了,现在又被迫提出来,快要淡化的梦境又浮现在脑海里,江烬青一言难尽,在他开口说话之前打断了他的话:“反正就是有。是我没反应过来,可能是学习太忙,脑子没转过来,没意识到世界上还有同性恋这样的性取向。”
谢隐舟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点了点头,“……所以你现在能肯定你喜欢我了是吗。”
江烬青不言,默认。
两人各自安静了一会儿,由谢隐舟率先爬起打破了这份宁静,“我得冷静一下。”
江烬青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走进了卫生间,很快里面就响起了洗脸池的水声,隐隐约约的,听起来像是在用水洗脸。
江烬青把手里的纸抠的不能再烂。
他怎么就成同性恋了呢。
他以前没有对某一种性别有非常明显的冲动,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只是感情方面开窍的比较晚,又或者说他本身就不是那种沉迷于情爱的人,他更倾向于把自己的学业做好,把自己的人生走向正轨。
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
第一次那么身临其境的感受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知道为某一个人心跳加速是什么体验,知道为某一个人乱了分寸是什么感觉。
虽然很莫名其妙,但就是会去在意谢隐舟的一颦一笑,被谢隐舟所吸引,没有理由的愿意和他走近。
江烬青曾经看过的一些影视剧里两个人互通了心意后都是止不住的欣喜,但现在他却觉得自己需要冷静,比起欣喜,如何选择的压力更加重。
等谢隐舟从卫生间出来时,江烬青已经从餐椅转移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正襟危坐在那里,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这边,说:“……你过来坐,我有事跟你说。”
看他忽然如此严肃,谢隐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依言走到了江烬青身边坐下,老实本分地坐得板正,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而心理正在揣测江烬青下一秒要说的话题究竟是什么,他又该怎么进行回答。
谁知江烬青开口的话题却远超了他所思考的范围,“你跟我说过你小时候的事,我现在也告诉你我小时候的事。如果你听完之后能接受……”
江烬青有些心累地深吸了口气,又慢悠悠地叹出来,“……不是多好的事。我告诉你只是想让你更谨慎的去对待我们这份感情,像你所说的那样,你不想我受到伤害,我也不想你受到伤害。”
话题的走向非常沉重,谢隐舟尽管觉得非常不对劲,却也没了猜测的方向,“你说我听。”
江烬青没有选择和他对视,耷拉着眉目淡声说:“我的家庭和普通家庭的构造不一样,甚至可以说……非常离谱,要比同性恋这样的感情更不被大众所接受。”
此话一出,不同于普通家庭的构造的单亲、收养、留守,都被排除开了。
江烬青说:“我的亲生父亲,是江城元枢科技董事长江古儒,名义上有一女一子……我不在其中,我是他在外面的私生子。”
谢隐舟的呼吸一滞,意料之外的三个字仿佛化作一根无形的绳子束缚着他,无法动弹。
江烬青自说自话地继续说下去:“我是他婚内出轨的产物,他和我妈,瞒着原配将我生下,瞒的也不算多好吧,总有那么点风声……不过确实把我给瞒住了,我真正知道我是私生子的时候是我刚上高一那会儿,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我的父亲只是一个非常忙碌的企业家,所以经常不着家。”
“其实认真回忆,可能在我幼儿园的时候就已经有一些人知道我是私生子,至于知不知道我是江古儒的私生子,不一定。我妈生下我的时候还很年轻,她是一个被娇惯坏了的人,沉迷玩乐,早早的就把我送到了幼儿园,除开幼儿园,在家就是保姆带着,在我三四岁以前基本没有对我做出一个母亲应有的责任……当然我的亲生父亲也没有。”
“我在幼儿园的时候总受欺负,不是往我的水杯里吐口水,就是在玩游戏的时候故意掐我,或者将我绊倒、推我、打我,我需要看其他小孩儿的脸色在幼儿园生活,那个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那么讨厌我,怎么会莫名其妙的说我是小狗,说我没有爸爸。我那会儿还挺委屈,因为我一直都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很少做什么错事,所以想不通为什么妈妈会把我送到那种地方挨打。”
人言爱的尽头是心疼。
一股难以名状的心痛在谢隐舟心中翻涌,他张了张嘴,却没舍得打断江烬青的话。
能说出这些需要勇气,比起为了不再那么难受而不想再听,他更希望江烬青鼓起勇气能将所有的事情全盘托出,自己不去做江烬青叙述的绊脚石。
“当然,我受了欺负会哭闹,总是说不去幼儿园,很快保姆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我妈,我估计就是那个时候我妈才察觉到那个幼儿园不能再待,所以带着我在家待了几个月,转学去了另外一所幼儿园。自那之后就没有人再欺负我,不会莫名其妙的说我是小狗,或者嘲讽我没有爸爸……”
“高一我发现了我妈和江古儒的关系并不正当。我真的很蠢,他们真的也把我瞒的很好,如果不是那天我心血来潮说看看新闻,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的父亲是元枢科技的董事长,因为他和我妈连起手来骗我,在那之前,我所知道的父亲名字并不叫江古儒,而是江行奥。”
“新闻里那张和我爸长得一模一样的脸,让我萌生了十多年来第一次怀疑的种子。我从来没有听过我爸在我面前说过他有什么孪生兄弟,所以我拿着新闻的照片去问我妈,我妈支支吾吾的态度让我对这个疑云越来越好奇。”
将这些事情说出来非常消耗江烬青的情绪,每次一提到这些事情,他都会不自觉的心累,眉头也不受控制的蹙起,眼底蕴着神伤。
他靠在了沙发上,缓了缓才继续说:“那会儿我已经预料到了很差的结果……经常不着家的父亲,偶尔表现的很奇怪的、对我的学业有非常严苛要求的母亲,我无法忍受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逼问了我妈,最后她实在瞒不住便告诉了我真相。”
“那个时候对我来说无异于是天塌,我无法接受我是这样的身份,无法接受我妈对他们两个的感情表达出的理所应当的态度。那一阵我每天晚上都能梦到有一群人拿着摄像机追在我后面跑,嘴里喊着曝光、喊着揭露,同学老师、很多陌生人都围着我,把我堵着,他们高高在上的像一群巨人俯视着我,辱骂我是野种,说我的出现是多么的龌龊,用异样的眼光,无形凌迟我……”
江烬青每说一小的话就需要吃力地换一口气,他目光呆滞的盯着茶几,把一直被他自动屏蔽的回忆掏出来字字句句的排列,说到最后他好像看到了那些丑陋的字眼在他眼前飘。
它们一直转一直转,把他最抵触的状态勾出来,好像那些字眼也在讥笑他,所有的所有都正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审判他。
“我、我……”江烬青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密密麻麻的寒意从脊梁骨往上爬,恐惧在心中蔓延,像一只巨大的手掐住了他的喉管,“我每天都、我……”
常常的做噩梦所带来的那种冷意侵袭着他,他咬着牙想把后面的话好好说出来,却牙关发紧肢体发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江烬青?江烬……怎么了?你……”
江烬青感觉自己眼前一阵黑一阵白,那股冷意缭绕在身边很久,无法控制的颤抖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下,他的视野也才逐渐清晰。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躺在了沙发上,视线刚清明的时候,他看到一颗泪珠落进了他的眼睛。
谢隐舟抱着他,轻捧他的脸颊,好似被吓到了,他也是第一次见谢隐舟这种慌张呆愣的表情。
“不说这些了,”谢隐舟将他往自己怀里搂,紧紧的抱着不松手,“别说这些了。”
察觉脸上好像很湿,江烬青伸手摸了下,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又或者是他们的混合物。
那阵子常常做噩梦的时候,半夜醒来就是这样,汗和泪混在一起,下床的脚步都漂浮。
所以不仅谢隐舟哭了,他也在哭。
接吻是两个人体-液的交换,他们交换的第一个体-液是眼泪。
江烬青抽了一下鼻子,重新拾掇好状态,回抱了他,贪婪地汲取着谢隐舟身上的温度,依旧说:“……我转学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事,江古儒的原配其实很早就听到了这些风声,不过他把我和我妈保护的太好,原配一直找不到……并且没有猜到他和我妈有一个孩子。”
谢隐舟埋在他颈窝,声音有些闷:“……我知道了。你可以先缓缓再说。”
江烬青置若罔闻,他紧紧地搂着谢隐舟的腰,望着洁白的天花板说:“在我转学的前一个月,原配托人调查,查到了我妈,也查到了我的存在。面对丈夫的出轨和在外面生的私生子,她的手段是将这些全部搅乱、闹大,江古儒在事件即将发酵到不可控制之前,把这些事摁下,但我在那个学校待不下去了。江古儒很快重新把我和我妈藏起来,将我和我妈分开,我在云城读书,而我妈在海城生活。”
“事情就是这样……你想知道的我转学的真相也在其中。”
话音落下,他感觉自己的肩膀是湿的,尽管谢隐舟呼吸很克制,却依旧能感觉出不正常。
江烬青也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将残留的眼泪蹭在了他的肩膀上,悲恸情绪的余力让他抽噎了两下,“……我的存在象征着道德败坏。我的身世注定我是一只过街老鼠,我可能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摆脱,在此之前,我只能小心谨慎的做人。你和我扯上关系……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