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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烬青麻木的心慢慢回温,呆滞的眼睛里也有了光,他蠕动了一下唇瓣,傻愣了须臾以后终于发出声音说:“不是。”
谢隐舟的脸上难得出现错愕迷茫的表情。
江烬青抽了抽鼻子,垂下头,用了点力把自己的手从谢隐舟的手中抽出,转而盖在他的手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哭。并不是因为舍不得你。”
谢隐舟再次陷入沉默。
江烬青的指甲修正得很干净饱满,压在他的手上,无意地抠弄,死寂了几秒后才听到江烬青声如蚊呐地说:“……可能是有点怕。”
谢隐舟愣了下,“什么?”
江烬青睫毛还是湿的,被泪水粘成了一簇一簇在卧蚕上投下了一层纤密阴影,谢隐舟仰视他——眼皮哭成了粉的,眼白也有血丝,忽然觉得他这副样子很可怜很讨人心疼。
谢隐舟没说话,看似是在静静的等着,实则是瞧着江烬青这副样子实在没招了。
“……不知道怕什么,”又过了好几秒江烬青才回答了他的话,声音比刚才那一句还低,“……我对这件事没有预料。”
“……没有预料是什么意思?”谢隐舟问。
如果说是下午在奶茶店门口那棵大树下等黎延的时候他说的那番话过于明显,让江烬青有了一颗怀疑的种子,正常来说,如果当时没有直接了当的问,那多半都是自己寻求真相消化酝酿。
从那时到现在也过了两三个小时,就算再不能接受也不应该是现在的状态才对。
谢隐舟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不对,“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喜欢你的?”
一个一直没有想过自己性取向、默认自己是异性恋的人,忽然发现自己被同性喜欢上了,难以接受是正常的,但再难以接受应该也不会吓到哭,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并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不存在发现了真相就要杀人灭口。
……不过就江烬青这种被同窗留宿都会联想到嘎腰子被骗去佛塔国的人,前者那种离谱的猜想会不会是真的还真不一定。
很快这套自说自话的解释就被推翻。
江烬青说:“刚刚。”
谢隐舟:“?”
谢隐舟的眼睛从来没有那么圆过,他的脸上有诧异迷茫和错愕,问:“……刚刚的意思是?”
他总不能挖了个坑给自己跳了吧。
江烬青一个平A,他就放大招?
怎么说都不应该是刚刚他承认的那个时候江烬青才发现的吧?
如果在此之前没有怀疑过的话,江烬青怎么可能问出“你说我和黎延不在一个位置,那我在你心里是什么位置”那句话。
既然对这件这句话有了疑点就应该怀疑上了才对。
谢隐舟一秒都等不了了,反手再次将他的手摁在自己的手下,“说话。”
江烬青的唇角绷直,片刻后道:“……你在客房里的时候。”
谢隐舟顿了一下,问:“我在客房的时候?我、那你是怎么发现我喜欢你的?”
江烬青含含糊糊嗫嚅:“……因为你发的那个视频。”
谢隐舟不明白视频怎么了,继续问:“视频怎么了?”
江烬青咬了咬下唇内方的软肉,磨叽着说:“……视频的评论区。我看到你点赞的那些评论了。”
谢隐舟如梦初醒,并觉得颇为荒诞地发出一声:“啊?”
江烬青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个反应,掀起眼皮看着他。
谢隐舟卡了两秒,不可置信地轻笑出声:“……合着你那么久了没有看过我那个视频的评论区?”
江烬青拨浪鼓似地摇头,“最近在忙着复习。”
谢隐舟服了,要是不问,这辈子估计都想不出江烬青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他的。
下午在大树底下说的那些话都没有把他点醒,那么迟钝的一个人看评论区竟然能看出来。
他天真的以为江烬青早就关注过他的视频了,他点了那些隐晦的赞也早已经被江烬青忽略过去,这件事情本该翻篇了才对。
谁知道竟是因为这事江烬青才醒悟的。
谢隐舟重新捋了一遍现在发生的事,静下心来想了想,问:“……所以,你说你哭不是因为你无法接受我对你的感情从而产生舍不得的情绪,而是因为你有点怕,怕的原因是你对这件事情没有预料……也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事出突然,你有些手足无措,偏偏我又来追问你,你着急了,不知道该怎么抉择才哭的?”
江烬青理了理解隐舟说的话,斟酌着点了点头。
谢隐舟无缘由地觉着心里软了一片,放缓了声音说:“……对不起。你不用有太大的心理压力,造成这样的结果归根结底是我自己瞒不好。”
“如果让这件事情给你造成了困扰,是我对不起你……其实在隐隐约约觉得我对你的感情有一点变质的时候我就应该及时止损,但我没能做到,总是下意识的麻痹自己,也曾想过可能是自己混淆了友情和爱情,企图用再多跟你相处相处,说不定就能明白这份感情到底是什么类型。”
“……我也不知道我是从哪一天开始彻底醒悟,但就算已经清楚这份感情并没有友情那么纯粹了,我依旧没能放手……我不主动划清界限又忍不住向你透露一些信息,是我的问题。你不必觉得为难,不必当做这些都没有发生过,更不必看在我的面子上强忍着难受和我相处……我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可能连朋友也做不成,但这些结果都是我自己应该承担的,也是迟早会出现的。”
“我说这些的意思也就是,你可以大大方方拒绝我,不必被友情所困……当然你要是想当朋友,我也是愿意的。出现裂痕是必然的,就算之后我们的关系回不到这件事发生之前,也依旧可以和谐相处,我对你的感情是以友情为基石,左不过就是往后多退几步……”
谢隐舟攥紧了他的手,深呼吸了好几下,才说出话:“……只要我听到了你的答案,我保证会和你划清界限,你不必觉得愧疚,不必觉得为难,一切都要以你的想法来,个体是最重要的,我尊重你的性向,尊重你的选择,同时很抱歉给你带来困扰。”
江烬青心里那道清晰明了的跳动声无法被谢隐舟听到,但却清清楚楚的让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为谢隐舟说的这些话作出回应。
他问:“……你就不怕我把这件事说出去?”
谢隐舟眨了下眼,摇头:“你不是这样的人。”
江烬青似问非问地说:“你觉得你很了解我。”
谢隐舟没有那么大的口气,方向急转直下,“就算你说了,也是我命里有这一遭。同性恋确实不被大众接受,宣扬出去必定会有很多异样的目光。但我从小到大看过异样的目光太多,这点并不会影响到我,对于我来说,感情是自己的,我喜欢谁、喜欢男的还是女的跟别人都没有关系,他们就算给我打上异类的标签,那我也无所谓。异类就异类了,谁说了人必须得随波逐流,我的心为谁悸动不是他们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是感觉说了算、基因说了算、命中注定说了算。”
江烬青和他的视线交汇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他遇到过的表白很多,但都没有一个像现在这样有所停留。
越是赤诚的感情,分量越是重,想要稳稳的接住得有那个力气,开启一段关系是需要责任的,需要深思熟虑。
江烬青带着回避的情绪低声说:“你还不算很了解我,不知道我的过往,不知道我的家庭,你无法肯定你喜欢的我就是你心里的那个我。”
“我喜欢的只是你,”谢隐舟的回答很快,“不是喜欢你的家庭,不是喜欢你的过往,你的家庭有钱与否、幸福与否,你的过往是美好的、难堪的、痛苦的还是其他种种,都不影响我喜欢你,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你的灵魂,而现在你这个人、你的灵魂已经呈现给了我,至于家庭、过往,未来如果你愿意,都可以一一说给我听,那些东西都是边角料,是对你人生的增味剂。”
语毕,谢隐舟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怔忡了一下,愕异道:“……这是什么意思?你在审视我,你在考量要不要接受这段感情?”
谢隐舟安慰他就是为了让他能够心安理得地说出拒绝的话,早已经做好被拒绝的人突然发现事情好像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下意识想站起来,却因为腿麻又重新跪了回去。
跪得扑通一声响,本来是左脚跪地,现在又变成了右脚跪地。
他眉头只是稍微皱了一下,没管被摔疼的膝盖,呼吸明显变得有些急促,急切的想问,又像是怕惊飞歇脚的麻雀那般小心翼翼:“……是吗?你是不是在考量要不要接受这段感情。”
不过很快理智就将躁动压了回去,“如果是,你必须要考虑清楚……我希望如果你选择了这段感情的原因不是我说的那番话,而是你真情实感的喜欢我。我也必须提醒你,假设你选择了和我在一起……你的伴侣是男性,这段关系的构造和大众是不一样的。”
江烬青有些局促地咽了下口水,平静地盯着他,实则内心已经翻涌起了波涛巨浪,“……我知道。”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一阵沉寂。
良久,江烬青再次开口:“……我是喜欢你的。只是之前一直没意识到。”
同性恋太小众了,小众到江烬青曾经只是听过但根本没记住,以至于他对谢隐舟有过异样的感觉也依旧被归纳为友情。
在谢隐舟看来,江烬青是一个很单纯的人,他无法草率相信江烬青说的话,这是对这段感情应付的责任,也是对江烬青这个人应付的责任,“那怎么现在就意识到了?你有什么事情能够佐证你真的喜欢我。”
江烬青欲言又止。
谢隐舟温声安抚道:“我不是在恶意揣度你对我的感情不真,江烬青,是因为你在我心里真的……是一个很纯真的人。你说了,你面对我对你的感情是始料未及,你应该明白短时间内立马做出来的决定未来后悔的概率会很大。我喜欢你,所以在乎你,不希望你因为草率的选择受到伤害,更无法接受是我带给你的伤害。”
江烬青的喉结滚了滚,手里的纸巾已经被他掐烂到面目全非,好几次都想说话,却又自己憋回去,单看神情只能看出来他很纠结,但仔细发现其实能看到他的耳根已经开始红了,“……反正有。”
谢隐舟问:“那你说有什么?”
江烬青说不出来,习惯性反问他:“那你是怎么肯定你对我的就是爱情。”
谢隐舟大言不惭:“与友情不同的是我想和你做的事情中有朋友之间做不到的。”
江烬青掐着纸巾的手抖了一下。
谢隐舟怕他说的太含蓄会让人听不懂,接着更直白一点补充:“我对你有欲-望。”
江烬青的心脏猛地提起来,很快耳根的颜色就蔓延到了脖子,这会儿谢隐舟才注意到那抹红,表情忽然变得有些玩味,而下一秒江烬青酝酿后用坚定的语气说出来的话也让他不再自然,“……我也有。”
谢隐舟顿时犹如一座泥塑木雕怔在了原地。
江烬青也怕他听不懂似地详细补充道:“……在梦里,我亲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