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依山是个赏玩美丽事物的好手,绝不忍看赵魁然落泪难受,轻声哄他:
“晁悠走了,这人是她给我招的助理,今天才正式入职。”
可见相似的人连说话的口吻方式都不会有大区别,不言彼此间的牵绊牵扯,只说晁悠,就当是大太监带着小太监,现在大太监退休了,小太监理所当然要顶上来。
赵魁然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心思被练出来了,细腻得不像三年前那么孤直,也懂得什么该闹什么该咽。
他比梁依山年长许多,在这段关系里,精神上却一直是梁依山照顾着他,梁依山给了他太多优待,就算他成长至今,已有了疲老的趋势,她也没从在他最看重的面貌上刺伤过他。
她本可以的。
本可以在他提分手后,尽意羞辱他、伤害他,来证明这段关系有多虚妄,这三年的幻梦用光了好运——但梁依山从根上是好人,她不会这么做。
只思索,问缘由,最后接受。
“是该找个人照顾着你,晁悠出国念书,我…以后也不在你身边,多找几个好用的吧,他年纪太小,怕心思不定看顾不了你。”
梁依山不介意他的逾矩,赵魁然有点儿傻,她一直知道,更何况这点不够圆滑的傻气都是为了她而生的,她介意这点赤诚做什么。
捞起自己的筷子铺鱼,笑道:“我要还是个毛毛,一堆人跟前跟后我也认了,现在总不能吃饭招个人喂我,换衣招个人服侍我,我出门,左边四个右边四个,别人问路上怎么这么多人,我在正中间跟他说,不多,家里还养了六十四个。”
赵魁然笑得又倒在她腿上,就这么望着她:“我也想被你养着。”
“那完蛋啦,六十四个人我一天翻一张牌子,两个月才能轮到你,你不得急死。”
赵魁然笑出了泪,眼底还是伤痛:“要是我再年轻点就好了,等多久都来得及。”
梁依山和他对视,盯着他,摇头:“我更愿意你就是现在这样,起来吧,地上坐久了你腰不舒服,以后多保重身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照样可以联系我。”她还想说你订婚给你塞个大红包,好在脑子里转过弯来,想明白这么说赵魁然肯定要急,又要纠结爱不爱爱多少,生生忍下了没说。
她也有搞不明白的地方,父母逼婚,他家情况不同,又不是跟其他人一样把结婚当拿信托的前置条件,怎么跟得了圣旨一样必须相亲去找个人结呢?
想来从小被父母当成了依仗,就好这口既被仰望又被束缚的扭曲亲情。
她习惯性地总结遇到的每一个人。
赵魁然这种情况的人她遇到过,沉溺在家庭的扭曲关系里无法脱身,那人最后甚至坦言被束缚得越久,被需要的时候就越爽。
人还真是多种多样。
因此赵魁然提分手的原因讲到他父母的逼迫,梁依山毫不犹豫地就答应分了。
赵魁然听她的话像听着魔咒。
此时,才明明白白地意识到,他俩结束了。
他不贪心,但,苦笑了声站起来:
“和你一起的这份情我不会忘,只希望咱们小山往后的日子都像以前一样快乐幸福,遇到个比我更有用的人。”
不要遇到比我更爱你的人,我将羞愧难当。
没有什么能给予你的,可我的爱也一文不值。
他把先前丢在桌上的几张纸归拢,给梁依山看:“你前几天跟我提过ELYSIAM这个公司,我想,明面上的东西你肯定能查到,好歹我也是模特出身,圈内认识一些人,他们嘴里说出来的不一定真,但或许对你有用。”
梁依山惊诧,没想到赵魁然竟将她当时随口一问的东西下了苦功夫:“这么突然去问一个公司的内情,辛苦不辛苦?”
“小山,”赵魁然眼底又凝结成了水团,他想,自己真是在聚光等下活久了,没有镜头也知道这个样子是好看的,在她眼底一定不丑陋,“你放心,之前我参加综艺时有一个主持人想开模特公司咨询过我,他还没办起来,正好领了个顾问头衔,这次也是用他的名义去问的,市面上选了好几家公司待过的模特一起问,确实有在ELYSIAM工作过的,只是他们公司分成两个业务板块,单纯当模特的也签不下长合同…剩下的你自己看一看,应该比我看得多。”
梁依山一张张翻过去:“这个人的妆造好看,是哪场秀,我没见过他。”
“22年秋冬,复古滑稽戏。”
“这个人又是谁?”
“ELYSIAM底下签了半年就走了,现在在西欧。”
梁依山一条条看过去,那些模特说的千奇百怪,这个模特公司简直被描绘成了一个大魔窟!
“他们说的我信,之前参加公主她爸办的一个派对,把米开朗琪罗的囚徒还原了,就是要求他们在墙里nude涂白,我问了价格,一小时八千。”
赵魁然还是仰望着她。
她说这话时没有轻贱也没有感叹,末了,只摇头笑了笑,是在回忆那份精致和漂亮。
赵魁然将她从回忆里扯出:
“秀场后台很忙很乱,换衣服没办法避着人,也没人有时间互相观察——但是我还有印象,他们这几个人都不一样,入职后,尾椎这里都纹了一颗红痣,说是他们老板觉得这样能守财,利好公司风水。”
梁依山轻轻抚摸着纸上看不见的红痣,手指摸了又摸,像是要把那几张纸摸穿,望着缥缈的那一个点,突然大笑起来:“这地方本来是长尾巴的。”
她笑着,连眼泪都笑出来,然后抬手擦掉,见赵魁然担忧神色,又爱怜地摸了摸:“没事,只是觉得这个老板有毛病,至少知道了这公司确实龌龊,你以后小心点,别和他们接触,我喊车送你回去?”
“我自己开车来的,小山,你也一样,不要和这种人接触。”
他站起来,拥了拥她,不舍地离开。
等他电梯下去了,傅西流才从厨房里出来。
梁依山还是在看电视吃饭,见到他,朝他招手:“饭给你留了一半,来吃。”
傅西流也没问赵魁然的事,也不说自己听到了多少,一手拿着碗筷——他是真打算吃点东西,一手捡了一张明信片,递给梁依山。
“找了一套没拆的,打开盒子底下有张明信片,不知道你看过没有,帮您拿出来了。”
梁依山接过,翻开,是熟悉的字迹。
明信片背面是品牌的商品图,写下话语的人应该是在店里挑完,顺手抽走一张后书写,再翻过来,梁依山读起了上面的文字。
一共用了五种语言,英法西,再加上汉字和拉丁。
他们从前不想被别人听懂在说什么,就会多种语言混着讲。
梁依山看完后撕碎,又端详傅西流手中的碗:“这套餐具是法国造的,法国出的瓷器,讲究要稠要白要密要高雅不流俗要繁复不失其韵,很漂亮很富贵,就是看久了有股水腥气,吃饭吃不下,所以只适合吃点水果和菜叶子。”
她捧着的碗,薄而匀称,透青色,米饭在碗底沉积出阴影,的确更有食欲。
傅西流似对她来得莫名其妙的尖锐厌恶浑然未觉,将盘子里剩下的饭填进碗中,告诉她:“我邮箱里收到了邀请函,就是这个牌子和奢侈品杂志一起办的下午茶活动,要去还是模板推掉?”
梁依山就着他举起的手机看了眼邮件和微信消息,放下了碗,突然捂住了脸。
傅西流吃着饭,没看她,按理说,该关心下梁依山怎么了,但他什么也不想问什么也不想知道。
心里那杆秤越发平衡,风吹草动并不能使他摇摆。
想明白了晁悠说的话,他俩云泥之别,想到梁依山知道他会被打时的微妙表情,和事后出现时恍若天神般的高处垂怜,想到赵魁然那种俯跪的小家子样——傅西流他看不上。
小恩小惠他看不上,梁依山神经质的行为模式他看不上,就连他和梁依山这段建立得莫名其妙的关系他也看不上。
好玩、有趣,但上不得台面。
他可以当一个称职的助理,然后拿到他应得的报酬,也可以在兴致上来时和她暧昧一番,当当无聊生活的调剂品。
可一直乖巧低着头,豁哄着问她怎么了,梁依山肯定看不起他,他也会逐渐看不起自己。
只要把梁依山晾在那里,他安静地默默地守在她旁边,这种相处模式就很好,因为梁依山总会在某刻自己调节好,变得格外正常。
傅西流还是不了解梁依山。
她有当神经病的潜质,但骨子里流淌的还是勇往直前的沸腾热血,一上一下有波动很正常,更正常的是她一直往上冲,带着周围人不回头。
果然,傅西流猜不中她下一步要干什么。
她拿着遥控器把电视一关,从沙发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傅西流。
傅西流微微睁大了眼,圆润的乌眼珠是一枚明润的玉,干净里透着水色。
现在他问了,带点疑惑:“梁小姐您怎么了?”
梁依山的家居服都是一裙一袍,红粉黑白四色,丝绸裹身,如第二层肌肤一般,整个人都润养在缎子里。
她扯下自己的袍子,往沙发上一甩,身上只穿了一条吊带。
红色的,艳质无双,像吸饱了鲜血,等着加点水化开,最后边缘模糊不清,将眼睛都染成一片醉红。
她又爬上沙发,跪在上面,摆出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
傅西流腾地站起来!
这神经病!
“干什么?”傅西流压低了声音,慢慢地问她,然后向后退了一步。
不得不说,这场面对他来说太过了,有冲击力。
甚至她还一回头,眼神竟让人惊觉有几分诡异的迷离。
傅西流甩了碗筷,又后退一步,就像她真的是什么洪水猛兽,再看她没吃完的青罐里的香米饭,碗上熟透的一点红,就像是要毒杀他这个斋僧。
正常男人看到梁依山那张脸,很难不起点旖旎幻想,比面容更勾人的是她骨子里的那份妖气,摸不透抓不住,像精怪,是孽障。
傅西流在这一秒,强打起精神,不敢沦陷,也不想深究,可扑面而来的刺激与稠艳,而她就那么回头,求助般看着你——要、要,要!
性感。
梁依山轻轻按着自己吊带裙的下摆。
迷惑。
梁依山皱着眉认真地看着他。
傅西流别开眼,心道自己只想当助理,要是连这种程度都忍不住,干脆吊死在医院、被打死在赌场、烧死在夜潮。
梁依山低声求助:
“傅西流,你帮我看看,我尾巴骨上是不是有颗红痣?”
说完,她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