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五十二,刷卡乘电梯,梁依山没带他离开大厦,而是径直上了一百一十八,最顶上。
电梯门一开就是客厅,连玄关都没有,地板选材太奢华,穿着户外鞋简直让人不好意思踩进去,怕污了这不染纤尘的地方。
这里是她最常待的地方,算是她另一个家。
那套丽景的房子她也住,还是没这里方便。
这边更现代、更私密、更像她爸妈的房子。
她带着傅西流进了鞋帽间,坐下来换鞋,两人都穿着卡美洛的一次性拖鞋。
“这边的密码和那边一样,都是1231,我生日,你记下来。”
傅西流嗯了一声,又听她说:
“我没吃好,叫客房服务吧。”梁依山在家里就放松随意起来。
傅西流尚未意识到这里是她家,或者,不认为梁依山会把酒店公寓当家,问她:“要怎么叫?”他第一次来,也找不到哪里有客机。
梁依山拍拍口袋:“你的手机哇,晁悠没教过你吗,工作用的手机里有酒店微信群,要他们帮我煎条鱼,配白萝卜丝。”
说完,她也掏出了手机,边看边往客厅走。
也是把傅西流当自己人对待了,不太避讳,不注意形象。
有太多晁悠没教的东西了,晁悠既不想教,也不担心傅西流会告状,就算告了状,梁依山也不会把她怎样,反倒会看不上打小报告的傅西流,她两只手机一甩,万事大吉地出国了。
傅西流摸索着做事,也不难,何况有些事,是得自己慢慢上手才能琢磨出个中真味。
没多久,群里回消息说要进电梯了,梁依山已经换好了家居服,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傅西流正按照手机上的文件写的,给阳台的花草擦叶子洒水。
电梯门打开,不止一人。
跟着推车上来的还有赵魁然。
他模特出身,星味很重,长得上镜,现实中人更俊美,让人不敢抬眼细看,看久了就挪不开,可酒店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赵魁然是梁依山的人。
赵魁然站了一路,推车过来的那员工就屏息了一路,不敢看又想看。
他来这边的时候,梁依山很少叫客房服务。
这么大的一层他一个人收拾,一收一整天。
梁依山吃什么喝什么都是他操心,都得他亲自动手。
他不喜欢别人来打扰,电梯也停了,梁依山出门就往楼上坐直升机。
对了,还有他开来的车,也不准别人帮他代泊,力求事事亲力亲为。
总之,长得好看,人有点怪。
前段时间,听说梁依山同他分手了,一连三个月他都没过来,都在议论是不是梁依山她爸妈看不上娱乐圈的打散了这对养眼鸳鸯,可今天,也没提前知会,赵魁然突然就过来了。
“怎么就叫了一盘鱼?”他揭开盖子一看,摆手让工作人员走了,一手端着盘子,一手端着饭碗,放到梁依山面前的茶几上。
梁依山关了电视,看他过来也不惊讶:“就是突然想吃这一口。”
赵魁然面有疲态,长时间休息不好,看上去便沾带点可怜,但仪态不错,可怜里让人不免感叹,不能让他太享福,受点苦更可爱。
他将手中的文件丢到桌上,又极自然地坐地上,帮她剔刺分肉,笑道:“他们不会处理,鱼得用大锅子一直炖着,他们这个颜色,肯定是直接在锅里煎过一遍继续炖一会出来的。”
“你试试?感觉味道和你做的区别不大,我跟大师傅说了你的方子,他说这样做出来的热气小,不容易积在体内发炎症。”
赵魁然起身,去厨房拿了双筷子,又坐下。
送进嘴里,皱眉。
确实一样。
不论是肉的细腻轻嫩,还是萝卜丝的生辣爽脆,都和他做出来的一模一样。
心里不舒服,忍着,咀嚼咽下,忍不住,叹了口气:
“挺好的,以后你要吃就让他们做,味道一样也挺好。”
梁依山浅笑:“你这道菜不难做,老看你在厨房折腾一下午,给他们半小时就出来了。”
赵魁然抬头看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两人谈了三年,可他还是摸不准梁依山的脾性。
明明小他许多,却在独立的同时能托起他,给予他他人难以理解的温柔。
任谁被特殊对待,成了对方独一无二的那个,心里总能升起隐秘快感。
他在她心中是不同的。
可现在他们分手了,她像最初遇见时那样捉摸不定。
她是否在说,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从前他对太多东西不熟不解,她耐心细致,就这么对他说,宽慰着他的局促。
还是在告诉他,时过境迁,他们结束了,可当做念想的菜肴,其实谁来做都没有区别。
心痛心窒,他年纪大了,有些话不能问,有些感情不能宣泄,有些路他必须要选。
片刻后,赵魁然还是轻声问她:“小山,你已经放下了是不是?”
梁依山有些不得劲。
她又不是空心人,许是表现出来的有问题,总有人揪着她怀疑她付出的感情的深浅。
赵魁然提的分手,因为他父母催婚,梁依山一想自己青春正好,哪可能因为对方父母逼婚就犯蠢。
她把自己当宝贝,结果人家还不稀罕咧,赵魁然他爸妈居然要他甩了她,回老家相亲,快点抱孙子。
也是头脑不清醒,赵魁然跟家里一向报喜不报忧,他爸妈也就不知自己儿子差点被搞去卖屁股,还得是梁依山拉他一把。
至于谈恋爱,那得是后头对他这个大龄处男好奇,又阴差阳错,才给了赵魁然这个机会。
梁依山剖析自己,爱肯定是爱的,赵魁然长得不差,又是她最心疼的清冷挂,当初那宁为玉碎的模样她一直记着,多动人;肯定是爱的,不爱也不可能花钱捧他圆了他的模特梦,花钱给他打造一个天生贵胄的完美身份;爱得不行了,带他给朋友看,把他说给朋友听,承认这比她大六七八岁的娱乐圈人士是她初恋男友。
这不是爱,什么是爱?
想起从前高中时一起总结出的理论。
有人对你说我爱你,你可能嗯一声,然后想想,他爱我。
有人对你说我爱你,你不爱我我就去死,你可能觉得,这玩意搞道德绑架,我偏不爱你。
有人对你说我爱你,我爱到为你死为你活,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可能思考下,那确实是很爱我了。
有人对你说,我爱你,我们一起去死,你就知道这人有毛病,爱不一定爱,想你死是真的。
梁依山她认为自己是第一种人,说了我爱你,那就是爱你,还要怎样?
没心力爱得死去活来,多麻烦。
她应该过了喜欢麻烦的年纪。
赵魁然提分手,听了原因看他的意思要顾及父母,没办法,那就分吧,问她一句已经放下了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该装得比较放不下才好一点。
她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发,还是和以前一样松软,就像赵魁然这个人,看上去坚硬孤冷,其实是柔软的、温暖的、会随她摆弄的。
赵魁然膝行两步,环住她的腰:“我最近还在争取,等我解决完,是不是可以复合?”最后那个问句说得太轻了,听不见。
梁依山压根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麻烦”二字,怀抱里一个赵魁然,她倒不是嫌他烦,他蛮听话又蛮懂事,她是嫌自己,对待感情还是缺了点。
眼神没聚焦,心里头想问题。
也就是这一抹余光——和窗帘后头的傅西流对上了。
坏了。
忘了还有个小孩在这。
他没正脸看这边,但梁依山心里有秤,这角度,她余光能看清楚他,莫非他聋了瞎了,听不见看不见他们?
要么这时候喊他出来吧,免得误会了。
麻烦!
误会又是什么要紧事,她长了嘴巴不知道解释?解释了就是真相,赵魁然信不信那是他的事。
正思量,两人冷不丁对视,他躲开了,弯腰接着擦那些精贵的花花草草。
梁依山眯眼,她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啦?你傅西流躲我像躲脏东西,之前那点坦荡高洁气质去哪了!
你是看不得这情人耳语的场景,还是看不得我这人,要真觉得破了我私密空间,不知道麻溜点站出来,偏偏藏窗帘后头装老实人。
“欸,傅西流,你吃不吃鱼?”
梁依山一向主动,你越怕她,她越要拉你出来问你怕在哪,之后抓到了你的弱点,她就满意了。
赵魁然一怔,没料到这里还有别人,更难受的是,梁依山越过了他的问题,直接点出另一人的名字。
其实抱着她感觉到了她的漫不经心,只是太熟悉了,就连漫不经心后,略起了兴致的停顿,他也能察觉。
于是他慢慢松开,站起来,回头,看见一个少年从阳台出来。
和他弟弟差不多年纪,是个漂亮的孩子,身上搭着窗外暖阳,脆亮似精灵。
是了,这才是和梁依山登对的人,同龄,精致,坦荡。
傅西流本意是好的,给他们留个空间叙旧,当自己不存在,再等个合适的时机走出去,表明下自己的身份。
他连怎么介绍自己都想好了。
——您好,我是梁小姐新招的助理,之前一直是晁悠前辈带的我。
又庄重,又不让人起疑。
就刚才和梁依山看的那一眼,他知道,梁依山绝对误会了,要挫一挫他的脾气,把他叫出来认身份。
傅西流轻轻点头:
“好啊,是有点饿了。”
他走过来,在梁依山旁边,拿了个垫子放地上,刚要拿筷子,赵魁然皱眉,阻止了他。
“别用这个,这是她的筷子和碗,我叫人给你送套新的上来。”
俨然把他排除在外,不管是傅西流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出现在这里,那就是客人、是外人。
梁依山知道赵魁然单纯而耿直,哪怕分手了,心疼他是习惯,捉着他的手,转向傅西流:“正好你熟悉下我家布局,厨房里有新碗筷,你拆成套的,拿一对出来。”
两个大男人都坐在地上,一时间,傅西流不想站起来。
把梁依山想窄了,不是说梁依山和这个男的分手了么,又在玩分手了还是朋友那套,把他当假想敌,当游戏一环。
总之,他不想就这么被人呼来喝去。
很快就又想通了,他是个当助理的,梁依山爱怎么玩就怎么玩,他又何必把自己放太高,去掺和她的私事。
傅西流从容地站起来,笑道:“好,我去找一副。”那态度简直了,像是不管赵魁然说什么他都能容下,都不会放在心上。
赵魁然低头,看向桌上鱼刺,眼眶渐渐红了,问道:“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