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敢肯定,傅西流今晚会有动作。
唉,她该多说两句,她姐和戚小臣他哥是夫妻,所以她这个小姑子知道点内情,你别想太多。
烦死,刚刚怎么就不说呢!
这下好了,把人整应激了,指不定怎么拿戚小臣开刀。
戚小臣也是个傻佬,在玉京开赌场,被盯上活该!
要不是沾亲带故,她管他去死。
梁依山扯了脚上的纱布,站起来,又去柜子里找了两张防水敷贴。
三两下处理完便上了楼,竟看不出脚受了伤,只右边微微趿着拖鞋鞋跟。
洗完澡,人清爽多了,下楼,又开始烦。
这是她家,一地狼藉!
碎裂的玻璃、扭曲的奖杯、染血的地面、该死的傅西流!
准备出门,脚不知道踢到了什么。
梁依山蹲下来看,地上铺了块毡布,两块砖茶整齐地放在上面。她拎起来放在柜上,冷笑,又忍不住凑过去闻了闻。
西霖州的茶色深且苦,哪怕是当年的新茶都带着一股逼人捱至黎明的愁苦。
院子里,一辆R8横停着,车门旁站了个戴墨镜的女人。
黑直的长发泛着微光,看得出精心保养过;穿得仙气飘飘——上头是熟褐的麻衫,下头配着深绿的麻裤,本该皱皱巴巴的材质被打理得顺而阔,腰上挂着好几条绿松石的链子,遗世独立的味道就出来了。
她等了很久,怕热,袖子挽到肩膀上,人单薄,更精神。
见梁依山出来,摘了墨镜,露出那张仕女图里走出来般的脸庞,再加上一双通红的眼,二话不说,扑过来,开始掉泪。
“脚!是脚吗?怎么伤的?疼不疼?”
“哎哟。”梁依山拖她跟拖狗似的,怕丢丑,左右看了遍,确认没人没车经过,扯着她膀子把她拖起来。
“咱们现在就去医院,还是得看看!”抹了把脸,给梁依山开了副驾门,直愣愣地往前冲。
“晁悠你搞什么呢?”梁依山烦死,晓得她夸张行事,关心在次,表现在先。
晁悠眼泪如雨,嘴巴一扁:“你就是嫌我烦了,反正我马上就走了,你现在也不用顾着我情绪了。”
梁依山掐了把她的脸,问她:“你来的时候见到傅西流了么?”
“谁?我跟在外卖队后面一起发车进来的,这辆车没录信息——”钻进驾驶位,里面空调开得低,晁悠吹舒服了,还记得给梁依山留一线窗户透气。
梁依山笑得不怀好意:“我今天一见到他——好哇,真是个人物,你走之前总得跟他见上一面做个交接,到时候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傅西流,我想起来了。”晁悠记得这名字,梁依山叮嘱过,是来接她班的。
人物!
晁悠上次听到她这么夸人,还是在梁依山被她包养的小男模摆了一道的时候。那时的梁依山也算不上生气,最多就是叹服吧。
哦,最近还是有一次的,梁依山狠狠地夸了她,说她真是个人物!
两人认识五年了。
晁悠原名钟麻女,上头有个姐姐叫钟桑女,他们家重男轻女。
梁依山捡到晁悠的时候,他家要像卖了她姐一样卖了她,让她退学嫁人,晁悠想跳河,梁依山把她拉了回来,跟她讲:
从前唐代的时候,日本有个叫阿部仲麻吕的遣唐使,乘个破船就敢渡海过来,人家胆子大,不怕水不怕死,只求心头大道。你跟人家名字差不多,改个名,沾点人家的胆量和心性。他中文名叫晁衡,衡这个字责任太重,你挑个能负担的,我替你办手续,就当是重活一次。
之后,晁悠这个搞艺术的当上了她的生活助理,切断了和家里的联系。
她擅长仿画,这次一不小心,仿画传到了梁依山的仇家手里,梁依山当机立断,用假画骗回了她仇家的一辆R8,本来老死不相往来,现在事态升级,又要你来我往地打起来。
首先就是拿她开刀,不得已下,梁依山只能把她送出国给别人当老妈子,求个庇护,另外告诉她别担心,这事找个人帮你担着。
这人就是傅西流。
梁依山钦定的、接她班的下一任。
想到自己要被这么个角色取代了,眼泪又扑簌簌掉,这回是真难受。
车往前头开,只听梁依山在副驾驶上阿弥陀佛:“傅西流,千万别在我赶到之前,把自己玩死了!”
晁悠不敢搭话,不知道今晚到底有什么大事,也跟着求,阿弥陀佛,今晚一定不能再出岔子。
目的地是一家便利店,晁悠停在路边,两人一前一后下车。
自动感应门一开,梁依山径直走向冷饮柜,拉着最里面那一个的把手,用了点劲,晁悠立刻伸手卡进缝里,将那扇伪装得不怎么样的厚重门扉打开。
里面昏暗非常,梁依山适应了会才能看清,带着晁悠走进去。
十来步距离,掀了个帘子,环境展开,有点恶俗:复古实木装潢,除了吧台,只有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桌子、角落里好几台弹珠机,桌上酒杯高低错落,墙上挂着唱片当装饰,背景音乐也忧伤,寂寥得不像话。
说白了,就是个无人光顾的酒吧。
一张弹珠机前面站了个男人,正躬身准备投币,循着动静看见梁依山,着实惊讶:“稀客,梁大小姐!”
梁依山应声:“扣儿。”
扣子跟着梁依山走去吧台,他抬起隔断进去:“大小姐真肯赏脸,我哥前几天还说你怎么都约不到,今天过来玩啦?喝什么?还是我叫戚二哥下来?”
梁依山静静地站在那,晁悠有轻微夜盲,看不清环境,又被这人一口一个“哥”吓得半死。
感情这店是戚家兄弟开的,那不是梁依山表姐夫一家吗!
晁悠问:“戚小臣在上头?”
“您怎么称呼?”
梁依山猫儿般眯起眼,肘撑在台上:“她是我一小姐妹,我们就是过来玩的,不需要戚小臣作陪,跟他一块我玩不开。”
太近了,让人喘不过气来,带着迷醉的馥郁气息,拖着人往里溺,给人看呆了,一时半会吭不出声来。
眼见着头要磕过来了,梁依山伸出一根指头,推了回去:“不是说很热闹吗,这地方真无聊,要是光找喝酒的地方哪里不能喝?我是被戚小臣骗了,还以为玉京真有我都不知道的好地方。”
口袋里的硬币叮当响,听她如梦似幻的笑音,扣子瞬间清醒了,想起来这女人是个祸害,看着再妖冶本质是个孽障,万万动不得。
“晓得晓得,来来,楼上请。哥给你们的地址吧,你们来的那是底下的后门,要是走前门就直接到了。”
又毕恭毕敬地把两人送上电梯。
拢共三层,上头那家占两层。
电梯门还没开,音乐声就震得人头晕。
没逃出想象,也不过是跳跳舞喝喝酒,精致漂亮的人们碰一碰的地方。
晁悠拿出手机扫电梯电子屏上的广告二维码:“是模特招生。”
梁依山收到她发过来的截图,给人发消息:“知道ELYSIAM这个模特经纪公司吗?”
那边秒回:“拉皮条的,从这里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后面又连发了几条语音,梁依山没继续听,冲晁悠做了个手势,跟她交换了手机。
电梯门一打开——巧了,门口站着的,不就是傅西流嘛。
梁依山微笑:“来照顾生意,带路吧,小傅同学。”
傅西流一手拿着对讲机,一手给身边人指着方向,面目冷淡,扭头看向梁依山,给出个笑容,倒是一分意外也无。
晁悠明了,原来这人就是傅西流。
一眼过去,只觉得这人不好掌控。
带着潜藏的危险和表面的温和。
傅西流穿着一身侍应生衣服,偏偏光线迷乱,他在这站得笔直挺拔,倒隐隐约约地下流起来。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来他的心理素质是真不错,回着笑,嘴上抱歉:“不巧,我今天迟到了,经理叫我上去开会,没办法带着您逛一逛了。”
音乐轰震,梁依山靠过去,咬耳朵似的:“你刚刚说什么?我听不清。”
不怕听不清,再往前走进去,怕是要看不清。
他伸手捏住梁依山的腕,轻轻地,制止她过界的靠近。
梁依山没用什么力气便挣开了,伸手抽出他马甲口袋里的宝珠笔,用笔帽将傅西流那一绺被她呼吸带动的发别住。
傅西流挑眉,随她动作,好似他是个任由她打扮的娃娃。
梁依山见他乖顺,还要说话,却被傅西流再次拂开。
他身子往旁边一拐,进了电梯,敷衍地笑笑:“下次要有机会再带着您玩吧,再不过去,我要被开除了。”
晁悠没让,梁依山拉起她的手,把她带到身边,朝傅西流点头:“被开了可就便宜我了,要玩总是有机会的。悠悠咱们走吧,来都来了,进去瞧瞧。”
手一被梁依山托起来,晁悠的心又开始酸软,对傅西流更不屑,伏在梁依山颈侧:“给脸不要脸,真把自己当个角了”
“不急。”
可在电梯门将闭合的一瞬,一只手插进去,重新将门撑开,傅西流喊住她。
“梁小姐。”
梁依山回头:“改主意啦?”
“太晚了,您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很不赞同的语气,仿佛梁依山该是好学生,来这里要被抓走写检讨。
惊奇。
梁依山不怕他装,就怕他不装,他语气一认真,她心里就容易生出怜意。
“顾好你自己吧。”
拽着晁悠就往人堆里走,走远了,还是回头了的,一看,人家早上去了,梁依山琢磨着,问晁悠:“你说他是不是胆子忒大?”
“啊,应该吧,胆子小也不可能在戚小臣手底下做事吧。”
只听梁依山叹息一声。
不怪他走岔了路,无头苍蝇能踏上地面都是万幸,梁依山拉着晁悠想找个卡座,这店的地面就跟泥潭似的,软弹摇晃。
晁悠有些晕,咬着牙翻了个白眼,往上一转,不知道是谁设计的这地方,最上头做的玻璃地板,头顶大片彩绘玻璃,被光线一晃,看得她想吐,只好拼命瞧着梁依山,怕她也不舒服。
才挤过湿润的肉热进了人群,正是晁悠掩唇咽下恶心感的时候,嘭的一声,砸在正中央。
紧跟着霹雳哐当碎了一地的玻璃。
整个酒池停滞了,而后稀稀拉拉地响起几声尖叫,被乐声冲淡。
“有人掉下来了!”
不知道谁扯起嗓子喊了把,这地方本就是个热闹人的窝点,现在都要凑过来仔细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搞出这么大动静。
梁依山睁大了眼看得分明,满目都是白花花的肉色,眼里污秽,笑里明朗。
只见地上那两具扭曲的人体,生生把人群砸出一块空地来。
音乐没停,人们只避开这块地方,或探头探脑,或隔远了拿手机拍照。
总之是舍不得走的,管它腥臊,沾上了也是一场好乐子。
毕竟这地界的主人好找,真有什么事,点出名字也赖不到他们这群玩家身上。
一滩鲜血漫漫散开,混着玻璃渣子在灯下炫目。
梁依山躲在晁悠身后,仔细地看着。
一男一女。
其中一个茫然地抬头,撑着手要爬起来,动作几次后又摔了回去,不哭不闹,从上头摔下来跟睡懵了似的。另一个腿折了,晕在一旁抽搐,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什么。
万幸,两人都活着。
那茫然的女孩抬头,突地和梁依山对视,吓得目光陡然清澈。
梁依山笑笑,做了个口型:
“Good girl.”
挺上道,女孩立马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