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表现得挺神秘,扯着他一副咱俩要一块做坏事的狼狈为奸样,就差说,走,去祸害人家那姑娘。
不问不行,傅西流耐着性子:“你要人家的画做什么?”
梁依山答非所问:“你给戚小臣办事,见过他女朋友没,从三楼掉下来的那个。”
那天乱七八糟,后来傅西流复盘,戚小臣他女友掉下来的时间正好,玻璃一碎人往下头一跳,后脚查消防的封赌场的都来了。
连他都心生疑窦的对象,戚小臣蒙着眼继续捧在手心。
梁依山一指,笑得奸狡:“她就是,柏心,跟我的一项业务撞上了,也是倒藏品的,胃口大得很。”
傅西流认真钻研过晁悠发给他的资料,晓得梁依山家里主业是海运,她自己名下一家给赵魁然开的娱乐公司、一家晁悠打理的艺术馆,清闲非常,流水少,不赚钱。
“什么画?”值得两个女人争抢。
梁依山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与有荣焉:“晁悠造的一张假画,《骑驴问道图》,原作者是八百年前的唐真然,你应该听过他的《八仙图》,现藏玉京博物馆,镇馆之宝呢。这画仿下来费了苦功夫,不是给她随意置换的,大概柏心也知道有问题,现在急着出手,趁她现在还没进店里,不论你使什么手段,抢过来。”
她绝对没说实话,真假参半地解释,傅西流不想替她冲锋,到时候梁依山反手把他卖了没处说理。
梁依山推他:“你怎么这么怂,我给你涨工资,换成晁悠早冲上去了,你快去啊!”
“你和戚小臣沾亲带故,东西又是从你那边流出来的,光明正大地要回来不行么?”那天三个人一块吃了饭,都过了明路了,还做这种装模作样的事,何必呢。
眼见着柏心夹着画盒子要进那个小院了,梁依山火急火燎地摊牌了:
“有一半是真的!真的那半边我得还回去,别让这女人卖了!”
算是傅西流最仗义的时刻,抛却了两人的雇佣关系,抛却了和戚小臣的仇怨,傅西流听她着急,侠气地走了过去,远远留给梁依山一个背影,用行动证明,这事,他办!
梁依山远远看,就见傅西流和人家说了三两句,逗笑了柏心,两人一起进了小院。
两人一进去,梁依山差点拍着大腿笑出声,碍着自己穿的旗袍,扶着树干憋了半天才咽回去。
傅西流走到柏心身边时,便知道这事大有玄机。
两人沉默片刻,都是背后不干不净的人,同性相斥,又尴尬,直到柏心忍不住,先开口。
看向他时,那股可算来了的松了一口气之感做不得假,几乎是上赶着:“有什么事吗?”然后把胳膊底下夹着的小长盒子提到了手上。
傅西流甚至懒得回头看梁依山,笑问:“您就是柏心?听说手头上有幅画在找买家。”
柏心点头:“约了人在这边吃饭,顺道看画,弟弟你要是有兴趣,不如一起坐坐?”
傅西流气得装都懒得装:“梁依山要我把画拿回来,又是怎么和你说的?”
柏心的心理素质比晁悠强点:“我知道她要。实在是给不了,有人约了我看画,除非看完了不要,我才能想办法还给她。她在附近吗?”
“她不想自己出面。”
“是…对面这人她确实不好出面,但是…唉,你还是跟我一道进去吧,只要那人看了不要,我就给你,不找你要钱了行不行?”
前头就是天罗地网,早张开了血盆大口等着他往里头钻啊。
可再危险再神秘,也抵不过心头一点好奇。
什么人梁依山不想出面,非把他推过来,强迫着他见一眼?
脸上一抹淡笑,走前头,冲着柏心:“带路吧,我长长见识。”
进去没多久,梁依山就收到了傅西流打来的语音通话,一开口,喊得她麻了半边身子:
“小山,竹青房,进来一块吃饭吧。”
梁依山从这声亲昵的小山里缓和出来,那边电话没挂呢,还在和别人交谈。
很柔稳一女人声:“小山是?”
“梁家的梁依山,”停顿,轻笑,说得暧昧,“我们俩现在在一块。”
梁依山简直要大笑,知道他报复心重,当下就要咬她一块肉下来的狠,也是少见。
她理了理旗袍,还是进去了。
反正傅西流不担心场面混乱,接受度良好,想来是看不上她这份人情。
竹青房,梁依山还在院子门口被拦了一会才被放上去,这种时候卡她一下,跟小孩子训练延迟满足一样,糖果吊得越久,吃进肚子里越满足、越畅快。
门一打开,圆桌子三个人坐得松散,柏心掌着画盒子没打开,傅西流低头喝茶,接着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
见到她,傅西流站了起来,拉着她往里走。
别人看着这两人的动作,便知道他们关系不一般。
梁依山显然抗拒,还是给了面子,跟着他走过来,笑得大方,打招呼:“唐阿姨。”
唐月满是贺钦原的老婆。
贺钦原,梁依山她爸曾经的学生,今年四十,年轻时做了荒唐事,有个不知死活的崽子,后来又和傅西流的养母傅不苦有过一段,梁依山一看傅西流那辆宝马M1000R,看到傅西流富贵起来,就想起了贺钦原,顺藤摸瓜,给瓜开个瓢,试试是红是白。
贺钦原贵人事忙,不好下手,便另辟蹊径,找上了他老婆唐月满,据说是唐真然嫡脉,这幅画对她来说有渊源,必须看上一眼。
本来就是为她准备的,但不该在现在就拿出来,还好,有个傅西流帮衬着。
梁依山她爸在玉京建筑系教过几年,梁依山考进玉大时,贺钦原和唐月满还专门打过电话问她专业的事,知道梁依山是个有主见的孩子。
只是唐月满此时心神不定,方才她见和柏心一块进来的傅西流,神似贺钦原,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一问他名字,他答他叫傅西流,听到这个姓,唐月满立刻想起了傅不苦。
要是傅不苦有孩子,估计就是这么大。她认识很多年前的傅不苦,是个很倔强的女子。
傅西流往她面前一送,心慌乱,仔细对比,还真有点像,强压住心中的愤懑疑惑,坐得僵硬。
刚要说话,柏心走上前关了门:“梁小姐,这画我暂时不能给您。”
“哦?小梁,画是从你这边出来的?”她回神,强笑着问。
看到梁依山,越看越不是那么回事,这小姑娘野性十足哇,霸了她家祖上的画,送来了疑似丈夫私生子的人,一声招呼不打,狠狠落人面子。
梁依山点头:“也巧,去年收家里,从库里找出来了一本,看题跋很有意思,总的来说确实有争议,本来打算挂出来玩玩,没想到柏心去的那天刚好是实习生打理,不小心卖出去了,发票我一直带在身上,就等着柏心同意呢,还是别让伪作流出去。”说完把小手包打开,真拿出一张发票,放在桌上,推到柏心面前。
唐月满一会看傅西流,一会看她:“这样吧,咱们今天也不是说一定要收这幅画,我先看上一眼——你和小傅看看要不要吃些什么,小傅,你爸妈都在玉京吗,要是在的话咱们下次找个好时间抽空再聚。”
梁依山眼一沉,唐月满竟不知傅西流是被收养的么,他哪来的爸,再者,他妈傅不苦现如今只靠机器勉力维生,她竟一点不知?
唐月满和贺钦原两人结婚数十载,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孩子,何尝没想过领养,但还是盼望着能自己生一个,直盼到年龄大了,也没了那个心思。
可突然出现一个傅西流!
傅西流答:“今天也只是碰巧见着了柏心才跟上来说说话,见到您属实是意外之喜,父母离得远,只怕没有相聚的时候,小山,是不是?”
见梁依山半抬头不答话,紧紧依偎着傅西流,牵着他手握得像胶在一块,看着他似伤似痛,仿佛傅西流说出这话违了本心,替他难过。
唐月满笑问:“小梁,看你幅画怎么就哭上了?要是你爸爸知道了我岂不是没脸面,要被人说连自己恩师孩子的小玩意都抢。”
“不是的……”梁依山哀哀摇头。
傅西流真想捂住她嘴巴,在她开口前,将她拥进了怀里,甚至还哄似的轻轻摇了摇,顺带捏紧她的手腕:“小山她是个大气的人,不为这点小事哭,只是想到我和父母聚少离多,她一向心疼我。”
这话说出来他舌头不打结。
梁依山被他攥疼了,反手掐起他大腿肉,柏心读着气氛,在此刻揭了盖子,小心翼翼地将画展开。
唐月满本该追问,可真迹神品在眼前,直起身子,看得愣神,贴上去细观,鼻尖闻到了墨香。
她读的文物修复,专攻书画,居然没办法识别这幅画的真伪。
唐真然画画,墨是特制的,五百斤牛油才能熬出一块墨来,黑到极致而有光彩,落在纸上润如美玉,便是最真的标志。
“这…小梁你说题跋有意思?”唐月满记得刚才梁依山好像说过。
梁依山见她上钩了,甩开傅西流的手挨过去:“是,‘他人骑大马,我独跨驴子’,我拿到手时便猜测这画只怕另有一本双胞胎,我这本画伪字真,另一本画真字伪。”
“有没有裁切的痕迹还得放工作室机器照一下才能看出来,要是后头的魂纸也换了,就比较麻烦。”
傅西流冷笑,你们都被这女人骗了!
从一开始就是半真半假,钓你们上钩呐!
唐月满伸手要把画托起来,柏心立刻拦住了她:“我实在不想把画留手里了,我男朋友为了这事花了不少钱,再给他添麻烦这段感情也要到头了,也不是质疑您,只是我耽搁不起,您要是想要我给您抹个零头,要么就还给梁小姐,正好一个是本家一个又说了这画存疑之处,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两位商量看看吧,都不要我就带走了。”
傅西流认清楚了,他还是个有良心的好人,看不得这两人一唱一和玩仙人跳,倾身打断了唐月满的纠结:
“唐阿姨不必心急,既然真伪存疑,您花钱买下容易吃个冤枉,不如就让小山收回来,您要是想仔细验证,等小山那边处理好了再借来,她肯定不会拒绝。”
梁依山悠适重新牵起他的手,似笑非笑:“果然懂我。”
话已至此,唐月满安心点点头,转而叫人上菜,这结果最好,她占尽了便宜,假的她不破费,真的也得让她验了再说。
柏心收了钱便走,唐月满强留傅西流和梁依山吃饭,请了这一顿。
饭间梁依山接到了电话,去了外头,只剩唐月满和傅西流两人。
唐月满欣赏这孩子为她说话的贴心,问道:“傅不苦是你妈妈?”
“是。”
“那你爸爸是?”
“我从小被妈妈带大,不知道亲生父亲是谁。”
唐月满错愕:“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贺钦原,你妈妈提过没有?”
傅西流微笑:“我应该知道吗?”
桌上手机振动,他反过来看,梁依山发消息,三个字,卫生间。
他起身,留下惶惶怯怯的唐月满:“小山记不到房间位置,我去接她。”
一到女士洗漱间门口,梁依山拉他进去,狠狠一巴掌,扇得他偏过头去。
“谁允许你拿我东西做人情?”
又要一巴掌,被傅西流握住手:“那你拿我当饵,是以为我是贺钦原私生子不是吗?”
傅西流红着眼:“梁依山,你没有心吗,我是弃婴,我没有父母,可以别拿这件事当你的枪使吗?”
他好像要哭了,松开了她的手,静默立着。
梁依山似被他的情绪感染,轻轻抚上那片刚被她扇出的掌痕,呢喃如情人私语:“本来是可以的,但是现在不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