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漫长的三天搜索,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废弃仓库里发现了季昭明那辆藏匿起来的跑车。
当打开后备箱时,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后备箱里的碎玻璃散落在各处,上面沾染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色痕迹,这些痕迹让人不寒而栗。
孟云栖意识到这些碎玻璃可能与当年的车祸有关,于他托人进行了专业的鉴定。结果出来后,证实这些碎玻璃的成分与当年车祸现场残留的玻璃完全一致,而且上面的血迹也与季母的 DNA 完全吻合。
证据确凿,季父即使再怎么想要掩盖事实,也已经无能为力了。当警方以故意杀人罪将季昭明带走时,他的眼神空洞得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毫无生气。
季父站在老宅门口,眼睁睁地看着警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视线尽头。一夜之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岁,原本挺拔的身躯此刻也显得有些佝偻。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望着警车离去的方向,嘴唇微张,却终究没有再说出一句话。
这场风波暂时平息了下来,生活似乎也应该重新回到正轨。然而,对于季家和孟云栖来说,这场变故所带来的影响恐怕远远没有结束。
季昭宁回到研究所时,同事们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异样,似乎隐藏着某种小心翼翼的探究。毕竟季家的事情在本地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没人敢当面提起罢了。
然而,季昭宁本人却显得异常坦然,他像往常一样,换上那件洁白的白大褂后,便毫不犹豫地钻进了实验室,仿佛前几天经历的那场惊心动魄的事件,仅仅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而已。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孟云栖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文件,显然是季昭宁之前要求的拟态蛾基因序列分析报告。
孟云栖的目光落在季昭宁身上,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揶揄的笑意。她走到季昭宁身旁,将文件放在实验台上,然后似笑非笑地说道:“昭宁啊,你这几天突然失踪,该不会是和那位江小姐一起去‘约会’了吧?”
季昭宁正在显微镜前专注地观察着翅脉标本,听到孟云栖的话,他的手微微一顿,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的耳根处不易察觉地泛起了一丝微红,轻声回答道:“别乱说了,我只是处理一些家事而已。”
“处理家事需要带着人家姑娘满山跑吗?”孟云栖显然并不相信季昭宁的解释,她挑了挑眉,故意凑近季昭宁,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我可是听说了,季父的人被一群虫子堵在竹林里,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哦。除了那位据说能和虫子对话的江小姐,恐怕没有别人有这样的本事吧?”
季昭宁指尖一顿,握着镊子的手微微收紧,抬眼时眼底的淡漠尚未完全褪去,只余一丝被戳破心思的无奈,轻飘飘扫了孟云栖一眼,声音依旧是惯有的平稳:“她只是帮忙。”尾音里却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软。
“是是是,帮忙。”孟云栖往实验台边凑了凑,胳膊肘支着台面,笑得眉眼都弯成了狡黠的弧度,那点不怀好意几乎要从眼里溢出来,“可我怎么瞧着,这‘忙’帮完,我们季大博士的嘴角就没下来过?”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眼神在季昭宁脸上打转,“说真的,什么时候带出来见见?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神仙姑娘,能把你这尊万年不化的冰山给焐出烟火气来。”
季昭宁没再接话,耳尖却悄悄泛起一点薄红。他垂眸避开孟云栖的视线,将目光重新落回显微镜的目镜上。聚光灯下,拟态蛾的翅脉如精心勾勒的工笔画,根根分明、清晰如绘,细小的磷粉在光线折射下泛着细碎的银光,忽明忽暗,像极了江淮鱼笑起来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盛着的星辰。思绪晃神的刹那,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弧度浅淡却真实,连自己都没察觉这份温柔早已漫过眼底。
其实这三天,他和江淮鱼的联系从未断过。
有时是深夜十一点,他刚结束长达四小时的实验,脱下沾着酒精味的白大褂,指尖划过手机屏幕,想起她白天说过“花园里的虫子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便忍不住发消息问她:“今天花园里的虫子有没有说什么趣事?”往往等不到半分钟,就能收到她带着表情包的回复,絮絮叨叨讲着哪只瓢虫爬错了花茎,哪只蜜蜂偷喝了露水,字里行间都是鲜活的暖意。有时是午后两三点,她在花店忙完手头的活,会突然发来一张新到的郁金香照片——淡紫色的花瓣裹着鹅黄的花芯,背景是铺着牛皮纸的台面。配文简单又俏皮:“这个颜色是不是很像你实验室第三排的试剂瓶?”他总会对着照片看许久,连实验室里冰冷的玻璃器皿,仿佛都因这张照片染上了几分花香。
没有轰轰烈烈的告白,没有刻意营造的仪式感,甚至连一句直白的“喜欢”都未曾说出口,他们之间却早已滋生出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像是春雨过后悄然破土的嫩芽,又像老墙上蔓延的藤蔓,在目光交汇的瞬间、在彼此会意的轻笑里,悄无声息地缠绕、滋长,将两颗心缠得越来越近。
下午三点,实验室里的挂钟刚敲过第三声,季昭宁便精准地合上了实验记录本。他摘下乳胶手套,动作比往常快了半拍,白大褂的下摆随着起身的动作轻轻扫过地面。孟云栖刚端着培养皿走过来,见他这副雷厉风行的模样,当即停下脚步,挑眉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手指摩挲着下巴,对着空气啧啧称奇:“今天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我们以实验室为家的季博士,居然舍得准点下班?”
季昭宁的脚步未作丝毫停顿,只留给身后一道愈发清晰的背影,将那句调侃彻底抛在了脑后。电梯下行的几十秒里,他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手机壳,直到坐进车里,发动引擎时,嘴角才几不可察地扬了扬。方向盘一转,车子稳稳地朝着老城区的方向驶去,目标明确——“莺语兰”花店。
花店藏在老城区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巷子里,避开了主街的喧嚣。门面不大,却处处透着主人的巧思。深褐色的木质招牌上,“莺语兰”三个瘦金体小字温润雅致,缠绕其上的常春藤爬得肆意,翠绿的叶片间还缀着几朵细碎的白花。门口的木架上摆满了胖乎乎的多肉,粉的、绿的、紫的挤在一起,生机勃勃。门楣下挂着一串风铃草,青白色的花萼垂着,风一吹过,便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响声,像谁在低声哼着小调。
季昭宁将车停在巷口的空位,刚走过去,视线便被门口的身影牢牢吸引。江淮鱼正蹲在木架旁,手里端着一个小小的洒水壶,正小心翼翼地给一盆含羞草浇水。水流细细密密地落在土面上,她的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工装围裙,领口别着一朵干制的小雏菊,乌黑的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几缕柔软的碎发被风卷到脸颊边。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捋,指尖纤细,刚碰到碎发,便轻轻蹭到了停在含羞草叶尖的一只白蝴蝶。那蝴蝶振了振翅膀,却没飞走,反倒往前挪了挪,像是在回应她的触碰。
那蝴蝶翅膀是极美的渐变粉紫色,边缘泛着一层朦胧的白,像被晨雾晕染过似的。它竟半点不怕人,被江淮鱼的指尖轻轻蹭到后,非但没有振翅飞走,反而亲昵地用翅膀蹭了蹭她的指尖,仿佛在回应这份温柔的触碰。
“回来啦?”江淮鱼抬头时恰好撞见他的目光,眼睛瞬间亮得惊人,瞳孔里像是藏了两颗跳动的小太阳,连声音都透着轻快,“刚想给你发消息呢,店里新到了批洋桔梗,有你喜欢的那种淡蓝色,特别干净。”
“特意给我留的?”季昭宁迈开长腿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洒水壶,指腹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微微一顿,又很快恢复自然。
“才不是。”江淮鱼嘴硬地别过脸,耳尖却先一步红透了,转身快步往店里走,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是夏楠送过来的,她说……她说这颜色衬你。”
夏楠是她的大学室友,更是无话不谈的闺蜜,昨天刚从外地出差回来。一听说江淮鱼遇上了个“靠谱又温柔的帅哥”,当即在电话里吵着要见,今天一早就拎着一捧洋桔梗找上门,美其名曰“为爱助攻”,临走前还冲江淮鱼挤眉弄眼,把她臊得不行。
花店里面更热闹。几束刚修剪好的玫瑰插在青瓷瓶里,艳得晃眼;角落里的满天星堆成蓬松的雪球,细碎又浪漫。最显眼的是吧台上那捧淡蓝色洋桔梗,花瓣舒展着,配着尤加利叶,清新又雅致。夏楠正坐在靠窗的藤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支雏菊,见两人进来,立刻笑着吹了声口哨:“哟,说曹操曹操到,我这助攻礼物没送错吧?”
柜台后那张藤编矮凳上,夏楠正蜷着腿抱手机追剧,指尖还无意识地跟着剧情轻点桌面。听见脚步声,她漫不经心地抬眼,视线刚落在季昭宁身上便猛地顿住,眼睛瞬间亮得像落了星光,“啪”地丢下手机就凑过来。
她绕着季昭宁转了小半圈,那打量的眼神活像在看博物馆里的珍稀标本,嘴里还啧啧称奇:“你就是季昭宁?我听我们家小鱼儿提过好多次!说你是研究虫子的博士?”她刻意拖长了“博士”二字,随即又摆摆头,“哇,真看不出来,长得这么清清爽爽的帅哥,居然喜欢跟虫子打交道……”
“楠楠!”江淮鱼的脸“唰”地红透,连忙上前拉住夏楠的胳膊,指尖都在发烫,“别乱说,人家研究的是昆虫生态,不是喜欢虫子……”后半句话越说越轻,几乎要埋进衣领里。
“我哪有乱说?”夏楠挑眉挣脱她的手,转头冲季昭宁挤了挤眼,声音故意拔高几分,“我跟你说,我们家小鱼儿可是出了名的慢热,长这么大第一次对男生这么上心。昨天我来的时候,她给玫瑰剪枝都在念叨你,说‘这个颜色季昭宁会不会喜欢’……”
“夏楠!”江淮鱼又急又羞,伸手就去捂她的嘴,指尖刚碰到夏楠的唇,就被对方笑着躲开。两人一个追一个躲,闹作一团,鬓角的碎发都随着动作晃起来,连空气里都飘着清甜的笑意。
季昭宁站在一旁没插话,双手闲适地垂在身侧,看着江淮鱼又羞又气、眼眶都泛着薄红的模样,眼底的笑意像温水般漾开,连带着声音都软了几分。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切进来,落在她发顶,给那泛红的耳垂镀上一层细闪的柔光,格外可爱。
“好了好了,不逗你们了。”夏楠笑得直不起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趁江淮鱼松手的间隙,飞快地冲她使了个“助攻成功”的眼色,“我去后面整理刚到的花材,你们慢慢聊。”说着便踩着轻快的步子钻进了里间,还贴心地轻轻带上了门。
店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门楣上的风铃草被风拂过,偶尔发出“叮铃”一声轻响,细碎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空气里浮动着洋桔梗的淡香和阳光的暖意,连时间都仿佛慢了半拍。
江淮鱼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柜台里的玫瑰枝叶,假装在整理花束,实则紧张得手指都在绞着围裙下摆的带子,布料被揉出几道浅浅的褶皱。季昭宁站在她身侧,目光落在她毛茸茸的发顶,看着那几缕不服帖的碎发垂在脸颊边,忽然抬手,指腹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将那缕碎发别到了她的耳后。
指尖不经意触到她温热的耳廓,江淮鱼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施了定身咒,连呼吸都漏了半拍,心跳却“咚咚”地撞着胸腔,快得快要跳出来。
“在想什么?”季昭宁的声音低沉又温柔,带着一丝笑意,落在耳边像羽毛轻轻搔过。
“没…没什么……”江淮鱼的声音细若蚊蚋,头埋得更低了,却能清晰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烫得她脸颊发烫,心尖发慌。
就在这时,一只黄黑相间的小蜜蜂从敞开的窗户飞进来,嗡嗡地打着转,竟径直落在了季昭宁的肩膀上,翅膀飞快地振动着,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凑着他的耳朵说悄悄话。江淮鱼侧着耳朵“听”了几秒,忽然忍不住笑出声,眼睛弯成了月牙:“它说……你今天在实验室盯着拟态蛾的标本看了好久,魂都快飞了,是不是在想我?”
季昭宁的动作顿了顿,随即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空气传到耳边。他没有否认,只是微微俯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认真得不容置疑:“是。”
简单一个字,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心的石子,在江淮鱼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泛起了暖意。她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没有实验室的冰冷,没有公式和数据,只有清晰映着的自己的影子,温柔得快要溢出来,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
“那你……”江淮鱼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攥得更紧了,连围裙带子都被捏得发白,“什么时候……正式来追我呀?”
季昭宁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紧张得微微泛红的指尖,看着她因为屏住呼吸而轻轻嘟起的唇瓣,忽然觉得,所有的言语都成了多余。他没有回答,只是缓缓俯身,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很轻,很软,像初春的羽毛拂过心尖,带着洋桔梗的清甜香气,还裹着午后阳光的温暖味道。
江淮鱼的眼睛瞬间睁大,瞳孔里映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随即慢慢闭上,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像受惊的蝶翼,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窗外,那只粉紫色的蝴蝶不知何时停在了玻璃上,翅膀轻轻开合着,像是在为他们无声地祝福。柜台角落里,一只红色的七星瓢虫慢悠悠地爬过,路过一片玫瑰花瓣时,恰好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心形的浅痕。
门楣上的风铃草还在风里轻轻摇晃,“叮铃,叮铃”,清脆的响声串联起来,像谁在门外低声唱着一首无人知晓的、甜蜜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