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蹙眉沉思。
她不想放过这门亲事,一方面是国公府这些年在那孙世威身上付出良多,一方面也是国公府后人不方便从军,是以不想放过这般将才。
她总想着,若国公府后人不能从武,那便在姻亲上维系着军中的关系。
就算不提这些,毕竟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儿郎,还是有几分情分在的。
她何曾不想孙女能得遇良人。
知根知底,总比临时打听的陌生人家好一些。
老夫人在想,难道这桩亲事就只能如此了。
院外有声响传来,打断了老夫人的沉思,她沉声喝问:“何事喧哗?”
廖嬷嬷进来,眼神从林絮茵身上一扫而过,向老夫人回话:“太夫人传话,三姑娘的婚事,就此作罢。”
老夫人一惊,视线落在林絮茵身上,细细打量。
林絮茵仍然垂眸端坐着。
只这么看着,是位极为貌美端庄的姑娘家,是可以视作典范的大家闺秀。可怎么就这么有主意呢。
良久后,老夫人移开视线,看向她供奉了多年的佛像,缓声道:“既然是你曾祖母的意思,那此事便就此作罢,只是你擅作主张,不罚不以正家规。”
林絮茵双手交叠,置于额前,行了一个大礼:“孙女谢过祖母。”
老夫人却不再看她,她的嘴角从刚廖嬷嬷进来后就微微下撇,她的心中有惊也有怒,曼声道:“那今日祖母祝你,余生不悔。”
林絮茵由始至终目光坚定:“我不悔。”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国公府的车队连夜出了京。
林絮茵靠在车窗边上,歉意的对马车外面的人说道:“二哥,是我连累了你。”
林瓒牵动缰绳,靠近马车,不在意的摆摆手:“你我兄妹之间,何须如此。”
“怎么不见你带那个圆脸的丫鬟?”
“她胆子小,留她在府中了。”林絮茵把手伸到窗外,享受着和煦的风。
“姓孙的那厮举止不端,孙家也毫无歉意,没有给国公府丝毫交代,府中祖母和大伯父伯母竟然也毫无动作吗?”尽管昨天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林瓒仍然感到家中长辈态度诡异。
“所以需要二哥这般的俊世豪杰来拯救小妹于水火之间啊。”林絮茵可可爱爱的回哥哥的话。
“你这小丫头,只会拿话来哄我。”林瓒握着马鞭往车窗上一敲,纵马跑到车队前面,扬声道:“我等着看你怎么回母亲的话。”
有纷乱的马蹄声从后方迫近,周围的护卫迅速向马车旁边收拢,手纷纷按在腰间长剑上,目光警惕,看向来人。
林瓒调转马头,见到来人,眉梢一挑:“哟,巧了,孙小将军也要出京?”他手中的马鞭一敲手心:“我怎么记得朝中将领无召不得随意出京?”
孙世威状似无奈一笑:“世兄莫取笑我了。威想和茵茵说几句话。”
林瓒“呵”了一声:“当不得孙小将军这一句世兄。”侧目看向胞妹,一看便知说的净都是废话,要听听吗?
林絮茵没有走下马车,隔着车窗看着祖母口中英姿勃发的儿郎:“见过孙公子。”
孙世威脸上泛起一丝苦涩:“茵茵……”
“孙公子慎言。”林絮茵清粼粼的眼睛看着他。
那眼神清澈明亮,清粼粼如一汪清泉,好似把他所有的脏污心思都照的一清二楚。
孙世威面露尴尬,踌躇了一下,轻声问道:“我们真的再无可能了吗?”
“大丈夫当立不世之功,何必纠结于儿女情长。”只要摆脱了这桩乱七八糟的亲事,林絮茵便不再耿耿于怀对方的背叛:“孙公子,多谢相送,请止步吧。”
孙世威无奈,双腿一夹马腹,驾着马向后退去,默默的看着马车在护卫们的护送下渐渐远去。
周围无闲杂人等,他不再掩饰,皱着眉头,心头思绪纷乱,这和他预料的走向完全是南辕北辙。
年少慕艾的年纪,一位闺阁女子断然无法容忍心上人亲近他人,他见过,是以可以断定,这是姑娘们绝对容忍不了的情况。但现在,很明显,他远远的低估了国公府贵女的骄傲。
孙世威叹了口气,他骑着马慢慢进城,心中在默默盘算着,国公府这条线是否还有可利用之处。
——
林瓒林絮茵这一行此去颍州和外任的父亲团聚的。
此行路途遥远,越往南去,天气越发炙热。
和京城的天气也越加不相同,林絮茵自小长于京城,还是不习惯,即便是坐在马车里,也吃了不少苦头。
一路上,林瓒命众人尽量从城镇走,晚上就找间干净整洁的客栈休息休整,尽量安排的舒适些,减少舟车劳顿。
城镇里最好的酒楼,上下两层,细看处处干净典雅。
伶俐的小二早就上前把一行人引至楼上临街的雅间。
林絮茵兄妹一间雅间,随行的护卫聚到了对面。
林絮茵在桌边坐下,丫鬟青酒拿出从府中带出来的茶盏和茶叶,为两位小主人泡起了茶。
“请各位行行好,救小人弟弟一命,请贵人们行行好吧。”
林絮茵侧目看去。
楼下街上,一位青衫男子正不停地向四周弯腰作揖,貌似是位读书人,看面相,应该不及弱冠,身上穿着的青衫是书生们常穿的款式,青衫因多次洗涤泛起了青白色,但胜在干净整洁。那书生身上消瘦,脸颊无二两余肉——是位生活窘迫,正遭遇了困境的读书人。
“你弟弟怎么了?”有人出声问那不停作揖的书生。
巧了,出声的人也在这酒楼二楼的雅间里。
林絮茵好奇的往旁边瞥了眼,什么也没看见。
这酒楼的招牌菜,是绝对比不过京城里国公府中大厨们做出的繁复精致的菜肴的,但很地道,吃在口中别有一番风味。林絮茵很喜欢。伴着耳边的一问一答,这顿饭用的格外有滋味。
林絮茵听那书生回隔壁的话:“小人胞弟染了风寒,可家中实在无银钱抓药,土方子又实在不抵事,如今已危在旦夕,小人与舍弟相依为命,如今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求各位贵人救舍弟一命,小人在这里给各位好心人跪下了。”
那书生说到后面,声音中已经泛起哽咽。竟真的当街跪了下去:“求贵人们行行好。”
林絮茵眼皮一跳。
林瓒赞那书生:“能为了救胞弟舍去读书人的清高,这书生该帮。”说着就要从荷包中抽出一张银票,命手下人给那书生。
隔壁问话那人高喝一声“好!”赞道:“你这书生够情义够义气,该帮!”
这番话好生熟悉,林絮茵抬眼看向她二哥林瓒。林瓒也看向他妹妹。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向楼下。
这酒楼不愧是当地最大的酒楼,此刻聚集在这里用饭的食客都是不差钱的。
此时,那书生身边已经熙熙攘攘围了一圈衣裳各异的仆人。
书生手中的银票摞成了一摞。
兄妹二人倚在窗前,就这么看着那书生一边收着银票,一边不停的作揖。
都有些哑口无言。
林瓒讪讪地把手中的银票塞回荷包,摸了摸鼻子,讪笑道:“看来用不着多我一人做这善事了。”
“也许人家真的兄弟情深呢。”林絮茵坐会桌边饮茶。
林瓒不甘心,唤来一手下人耳语片刻,那手下人便领命去了。
楼下那书生手里捧着一摞银票,正泗横流、千恩万谢。
好心人们心里得到了几大的满足,殷切着赶那书生快些回去为他生病的弟弟看病抓药。
酒楼深处的雅间里,同样看了一场热闹的宝刀侍卫问坐在上首的年轻人:“公子可要属下前去打探一番?”
“不必,”那年轻人自斟自酌:“若事实真如那书生所言,他已得到了数额不小的银两,足够助他们兄弟二人度过难关。”
宝刀侍卫不解:“若是一场仙人跳呢?”
那年轻人轻笑:“坑的又不是你我。”
宝刀侍卫挠了挠头,迟疑道:“话虽如此,可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主子您遇见了总不好不管,要是陛下知道了主子袖手旁观,怕是会心生不悦。”
“错,”年轻人轻笑道:“你我不现身,才能真的隐身其中。”
“况且,在场中人,也不是只有散财童子当是财神。”话中也不知道是半讥半讽,还是半赞半叹。
宝刀侍卫听得似懂非懂。
金乌西落,暖洋洋的日光,把天地镀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金色。
林瓒的人不过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公子,姑娘,属下打听清楚了,那书生是本地人士,一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下场科考,如今仍是白身,那书生方才所说句句属实,属下回来之前,他已经拿着银子请了大夫开了药,因为书生弟弟的病情拖的有些久,城中大夫斟酌后开了一副重药,那书生的弟弟喝了药后,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
林絮茵眉梢微挑,哦?竟然是我小人之心了吗?她手持团扇遮住半张脸,垂眸思量,可现在再想起当时场景,仍然有几分古怪。
那手下人仍未说完:“隔壁开口之人,是当地员外,的确和那书生有过几面之缘,对书生的家境也有几分了解。”
兄妹二人面面相觑,面露不解,既然是员外郎,那断然不会缺少银钱,想帮直接出手相帮便是,怎么还选在此处唱了一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