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慢悠悠的停下。
车后跟着的婆子和家丁早已站定,个个膀大腰圆,气势逼人。
丫鬟站在马车外,轻声提醒道:“姑娘,孙府到了。”
林絮茵睁开眼睛。
此时的孙府正在广宴宾客,借定亲宴的名头,为得胜归来的小将军孙世威庆功。
来往宾客看到那架华丽的马车,和马车上的林字,都暗暗诧异,孙家竟然还有这么硬的关系呢?
有知情!人眼珠一转,暗道不好,脚步偷偷的往后退了退,悄无声息的溜了。
孙府的门房倒吸一口气,忙叫人去内院通知家主夫人。
自己如临大敌的守在正门,生怕对方硬闯,把定亲宴给砸了。
消息送到内门,引得一片兵荒马乱,最终出来的还是孙大奶奶。
孙家出了个能立军功、为家里争光的,孙大奶奶故作为难的表情下,也难掩喜色。
孙大奶奶快步走到马车前:“刚才听下人说三姑娘来了,我还不敢置信,请姑娘恕我未能远迎,三姑娘快里面请!”
没敢往镇国公府林家送请帖的原因,愣是一句没敢提。
马车旁边俏生生的丫鬟翻了个白眼。
林絮茵连马车都没下:“府里面我就不去了,我这次过来,本想向孙老夫人请个安,不巧,半路上听闻,孙老夫人已经动身回祖籍清养了。”
她的声音如玉石相击,清冽动听。
孙大奶奶的脸色却有点不好看,她讪讪地笑了笑,孙老夫人回祖籍清养的原因,她再清楚不过了。
事实上,为了定亲宴这件事,整个府上也是狠狠闹了一通的,但终究还是敌不过孙世威本人的意思,谁让他如今是孙家的希望呢。
孙大奶奶叹了一口气,福身赔罪:“真是对不住三姑娘了,让三姑娘白跑一趟。”
“大奶奶往日待我好,我是知道的,我今日也无意为难大奶奶,”林絮茵示意丫鬟把箱子和匣子抬出来:“虽然今日没办法向孙老夫人请安,但好在还能物归原主。”
两个壮硕的婆子抬着一个箱子,重重的放在孙大奶奶的眼前,箱子掀开,孙大奶奶定睛一看,都是孙世威的笔墨、旧物,和他买的泥人之类的一些小玩意。
马车旁边,刚刚还在翻白眼的丫鬟,捧着一个匣子上前,匣子掀开,给孙大奶奶看了一眼:“大奶奶看好了,孙夫人的翡翠镯子,今日可就原样还给孙家了,您可千万要收好了。”
孙大奶奶表情复杂的接过匣子,翡翠镯子的水头极好,本是一对,是孙夫人的嫁妆,留着送给儿媳妇的。
这对翡翠镯子中的另一只在她的手里,而这一只,则在几年前的私人宴会上,被孙夫人送给了当年还梳着包包头的林三姑娘林絮茵。
现如今,这只送给儿媳妇的翡翠镯子,又回到了孙家人手上。
孙大奶奶心生愧疚,捧着匣子,上前一步,轻声说道:“三姑娘,这件事是孙家对不住你。”
“不必再说。”信物已退,她和孙家就再无关系了。林絮茵吩咐道:“启程回府。”
目送马车远去,孙大奶奶唤来下人,吩咐道:“这箱子……”她迟疑了一下:“送去二少爷的院子里吧。”至于新的二少夫人高不高兴,让孙世威自己处理吧。
孙大奶奶捧着手里的翡翠匣子,进了正门,不想门后呆站着一个人,险些撞上,惊了她一!大跳。
孙大奶奶定睛一看,竟然是孙世威:“小叔怎么站在了这儿?”
她往镇国公府的马车离开的方向,瞅了一眼。
有些一言难尽。
事情做都做了,这时候做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给谁看。
孙世威拿过孙大奶奶手上的匣子,看着里面的翡翠镯子,沉默了半响。
“大嫂,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能有这么一门好亲事,是走了大运了,偏生还不知好歹。”他有些低落。
“怎么会呢,”孙大奶奶提了提嘴角,做出一副笑的模样:“我们都知道世威你有大本事,大志向,若结了这门姻亲,岂不是让世人看不清你的能耐。镇国公府的这门亲事,给不了你多大帮助,但是会抢夺你获得的荣耀,我们都知道的。世威,你不要多想。”
这些话都是孙世威和家里人争吵时说的。
孙世威已经提起了精神:“不错,大丈夫凭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不能为了人脉牺牲自己的感情。”
他做出承诺:“镇国公府有的,我们孙家迟早也会有。”
回到定亲宴后,孙大奶奶抽空私下里跟孙大少爷提起这事,似真似假地感叹道:“小叔很有志气。”
孙大少爷拿眼睛瞅了瞅自己的夫人,嘴唇抽搐了下,没吭声。
镇国公府。
林絮茵带着丫鬟去松鹤堂,给老祖宗请安。
松鹤堂的丫鬟掀了帘子后,就全都退了出去。
林絮茵看了一眼,吩咐身后的丫鬟:“都在外面候着。”
“是。”
林絮茵刚进厅堂,就听上首就传来一声厉喝:“跪下!”
林絮茵眨了眨眼,跪下了。
“你可知错?!”老祖宗的声音和她的脸色一样的冷。
林絮茵:“孙女不知何错之有,请祖母示下。”
老祖宗竖眉竖目看她:“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家长辈合定的婚事,岂是你说退就能退的?”
“祖母!”林絮茵拧着眉头,抬眸直视端坐高堂的国公府老夫人:“那孙家孙世威,今日已经广宴宾客,大办定亲宴。”
“孙家此举,无疑于把孙女的脸面,把镇国公府的脸面,扔到地上踩!!”
“若非怕事情闹大,为国公府惹来流言蜚语,孙女又何必忍他小小孙府!”
“为何不回禀给我?不回禀给你大伯母?”老祖宗冷冷问她:“你的确从明州沾了一身的匪气,去佛堂罚跪,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出来。”
“我不说,祖母和大伯母就不知道了吗?”林絮茵趁机站了起来,反问道:“祖母是老夫人,大伯母是这府里头的当家主母,孙女人在深闺都知道的消息……”
“放肆!”老夫人横眉一竖,怒喝道:“你在质问长辈?!”
林絮茵到了嘴边的话一顿,干巴巴的说:“没有,孙女不敢。”
“不敢?”老夫人冷哼道:“我看你敢得很!”
老夫人端起手边的杯子喝了口茶,皱了皱眉头,茶冷了,茶杯一放:“你二哥前个儿才回来,今天就纠集了做多奴仆陪你去孙家胡闹,无视长辈之命,又自作主张,你们兄妹真是胆大包天!”
“和二哥无关,都是我的主意,是孙女拜托二哥带孙女出府的。”林絮茵觉得好没意思,这亲事退都退了,罚她也认,怎么就非得揪着说个没完了。
林絮茵是真没想明白,她堂堂国公府第三代嫡女,父亲是乃一方知府,眼见就要回京升迁了,怎么这亲祖母一副除了那孙家就嫁不得别人的样子。
“祖母,别说成了亲都有和离的,如今两家不过一个口头上的婚约罢了,未换庚贴,未走六礼,未尘埃落定,未木已成舟,如何不能退了?”
老夫人对她很失望:“孙小将军气度不凡,有雄才壮志,战场上一往无前,是难得一见的英才,孙家又是难得知根知底的人家,你就因为一个边塞女子,自作主张,擅自退婚?!”
“祖母,孙小将军扛不起国公府的荣耀。”
林絮茵知道国公府想从这个亲事中获得什么,她想让她的祖母醒一醒。
“他姓孙,就算他有一日能够封爵,封王,立下奇功,荣耀的也只会是孙姓氏族。”而非林氏,而非国公府。
巧了,她的好祖母也想让她醒一醒。“你还小,你不懂,姻亲姻亲,同气连枝。姻亲好了,可帮国公府往后续十年荣耀。”
天真!
林絮茵撇首无奈。她头一次听到自家祖母竟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老夫人仍然殷殷劝解着:“如此雄姿英发的好儿郎,你去问问咱们这国公府里云英未嫁的姑娘们,哪个不羡慕你,能够凭借着两家世代交好,早早的定下这么一门好亲事?”
“祖母,咱们是国公府,超品公爵,那将军府也就是说着好听,实际上就是孙府,府中最高官阶不过将将五品,孙家祖上还是祖父的旧部,却一直战功平平,他们家这一代能够重新崭露头角,本就是重新和国公府联系上得的甜头。”
老夫人有些迟疑:“你是嫌那孙小将军家世低?可两家定亲这么久,你……”
“并非如此,孙女从不曾因家世俯首看人。”林絮茵冷静道:“孙女与那孙世威自小相识,硬说一句青梅竹马也能挨的上边儿,往年节礼国公府在钱财上对孙家多有资助,而后孙世威前往边关从军,又得了祖父旧部多番照顾,如此种种,我国公府对他算得上是有情有义有恩情。”
老夫人沉默了,她保养得宜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拐杖上的龙头,沉默不语。
“祖母,可是他是怎么做的呢?”林絮茵凝视着上首慈眉善目的佛像:“尚在口头婚约的阶段,眼见着两家就要交换庚贴了,他孙世威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拥着一边塞女子共骑一马回到孙家。”
“大军班师回朝,本就是万众瞩目之时,他这番行为,实属挑衅。”
“他今日能够负我,焉知日后不会负国公府?”
老夫人叹了口气,用国公府的荣耀压不了她,用男子俊秀的皮囊诱惑不了她,用同龄人的艳羡激不了她,用两家的承诺困不住她。她竟不知这个孙女看事看人这般清醒。有几分头疼,竟也有了几分欣赏。
老夫人迟疑着为那孙世威辩解了一句:“那女子是他的救命恩人。”
“那他岂不是轻薄了他的救命恩人,好不可耻。”林絮茵轻笑着反驳道:“孙世威这般做,要么是忘恩负义,要么是贪花好|色,要么就是两者皆有。”
“老身竟不知,你有这般锋利口舌。”老夫人眼神沉沉。她心知,她所思所想未尝不对,只是为了这门亲事,国公府已付出良多,若是就这般撒手,实在是不甘。
“孙女不敢,”林絮茵垂眸:“孙女只是不愿嫁给这般无情无义不知记念恩情之人。”
“孙女知道祖母的顾虑,可若是想要我国公府在京城中不被人看轻,就越发不能在儿女亲事上露怯。”林絮茵轻声进言。
“再者,大军班师回朝已经半月有余,咱们国公府知道这桩婚事的姻亲人家怕是少不了议论纷纷,可如今仍未见那孙家上下有一人前来国公府拜见,反而为那女子在孙府中收拾出了院落,两人日日出双入对,听闻孙府过两日还要为那女子举办赏花宴,结交京中闺秀。”
“最关键的还是,他已于今日已经订亲了,祖母。”他们广宴宾客,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下订亲了。
“孙女的脸面无足轻重,国公府的颜面岂容践踏!”
老夫人一时呐呐:“没几个人知道这门亲事……”
是啊,没几个人知道这门亲事,怎么就不能退了呢?怎么就非要对她这个受害者喊打喊杀的呢?
林絮茵是真的很无奈,现代社会遇了渣男,直接分手就是,何须请示父母长辈,还要被阻拦,以各种让人意想不到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