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神箓 第37章 人言可畏

“疆报，疆报——沧夷派符修长老沈雨入魔，狂性大发，死伤弟子三百人！欲知内情如何，且看第一目击者口述，六疆文道大家春秋客新著《虐海风云》，文笔谐趣，画面感强，只须十灵石，就能让你成为茶余饭后，备受欢迎的仔！购书前一百名，加赠盘龙尊者除魔第一现场回溯石，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人来人往的膳堂中，春江花月楼在朔阳派的代理——穆允翡，在卖力吆喝。

虽为春江花月楼的代理，但他同样是朔阳派的弟子，只是比旁人多了一重身份——代理春江花月楼在朔阳派的全盘业务。包括但不限于：把朔阳派稀缺的物品，经春江花月楼采买进来；将朔阳派多余的灵珍仙植，通过春江花月楼卖出去。同时，还担负着采集、传递外界信息的桥梁作用，每日无偿分享春江花月楼出品的疆报，否则朔阳派封锁山门之时，就真的与世隔绝了。

沧夷派长老入魔的消息一出，不亚于晴天霹雳，立刻在膳堂引起了轰动，用完膳的弟子围了过去，正在用膳的弟子也竖起了耳朵。

“不是吧，长老级别都能入魔？他什么修为啊？”

“合道初期。”穆允翡扫一眼话本子。

“前功尽弃，仙途尽毁啊！”有人深表惋惜，“他怎么入的魔？什么魔这么厉害？现在连长老都扛不住了？”

穆允翡摇头：“书上没说。”

“那、那是什么时候入的魔呢？”又有人追问。

穆允翡又打开话本子，扫一眼：“推测是在万象秘境内，不小心种下了魔心，一直蛰伏到了玄门大比之后才发作，据说玄门大比时，已经小有端倪，那时就常见性情反复，喜怒无常。”

“万象秘境？那就是……万仙盟七派一起行动的那次吗？”询问者话音刚落，周遭围得密集的人群，骤然散开。

空气中漂浮着警戒，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我记得……你好像……去过万象秘境？你回来还同我说过什么土龙、水龙、火龙的。”有人火速与身旁的同伴，分开了距离。

“不止是我，新进的外门弟子，还有长老们都去过！”此话一出，人群再次散开，又有更多人被疏离了出来。

被疏离者满目苍凉，四下回顾心茫然。

“我们不是朋友么？”

“你不是还说，要同我结为道侣么？”

疏远者则面有惭色：“我不是怀疑你啊，我只是谨慎起见，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咱们之间，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对对对，”一众疏远者齐声附和，“还是保持距离为好，就怕你入了魔，六亲不认，第一个先杀我。”

偌大的膳堂，瞬间泾渭分明，一边是不曾去过万象秘境的主动疏远者，另一边是去过万象秘境的被动疏离者，中间则站着分文未赚的穆允翡。原本言笑晏晏的场所，转眼成了人人走避不及的危地。

自此，朔阳派弟子特别关注入魔事宜，每日主动了解疆报内容，深怕错过一丁蛛丝马迹。

果不其然，自沧夷派符宗长老入魔后，又相继传来千门教丹修长老褚云、玄幽门法宗弟子霍易丰、无极宫丹宗弟子米四珂、天音阁剑修长老常弋、欢喜宗弟子沐雪等人入魔的消息。

一时间，朔阳派上下风声鹤唳。

“其余六派都发生了，下一个入魔，恐怕就轮到我们了吧？”弟子们心中，升起隐约的预感。

很快，有关朔阳派的话本子出来了，与入魔无关，而是一本囊括了偷窥狂、异服癖、畏高剑修、**男丹、雁过拔毛的集大成者丑闻合集。一时间，上下轰动，弟子们为有这样的同门感到羞耻，掌门为传出这样的丑闻感到悲愤。

“他们的行为，咋这么异于常人咧？”有人闲来无事，反复翻看话本子，很快咂摸出了门道，“这不正是盘龙尊者所说的‘癫狂之态’么？”

推论一出，马上得到诸多附和：“对对对！正常人可干不出来那事！”

又有人灵动一动，将前后事件联系在了一起：“原来，前段时间刑都大张旗鼓，闹得人心惶惶，就是为了查‘入魔’之人啊，啧~还得是咱们朔阳派，未雨绸缪！”

众人恍然大悟，踊跃向刑都施以援手，将各自对疑心之人，以各种方式，大剌剌地举报给刑都。

有人举报自己的好友；

有人举报自己的师父；

有人举报自己的道侣……

一时之间，朔阳派上下人人自危，凡是去过万象秘境的人，仿佛过街老鼠，人人得而督之。涉及的长老与内门弟子，皆不堪其扰，纷纷以闭关为由，躲避好事者的耳目。至于外门弟子，所去者众，谁也脱不开干系，谁也无法独善其身，反倒相安无事。

同样苦不堪言的，还有执掌刑都的曾唐，与一干执事弟子，每日收到的举报信多如雪片，不得不专门安排人手审阅清理。如此一来，不但延误了他们的探案进度，还误导了他们探案方向，甚至在他们秘密行事之际，常因好事者过度关注，而不得不宣告潜伏失败。

但要论最苦不堪言的，还数朔阳派掌门李克非。起先，他为了安抚人心，大手一挥就同意了外门的剑、符、丹、体、器、音、医等几位长老的闭关请求，随后又慷慨地通过了，诸多内门弟子的闭关申请。结果，一时闭关的人太多，严重影响了门派的日常运作，于是，不得不重新调配人手，安排临时的替补人选。

可谁成想，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替补，竟会在门派内，掀起巨大的阴谋论。

河滩上，山路旁，林荫下，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弟子，在向传音石注入灵气。居所内，还常有人主动掏出自己的传音石，向过往弟子主动招徕，“上面要变天了，详细内情，加我传音石，细聊。”

一块传音石，注入灵力，便可将语音传至千里。两块传音石，注入两个人的灵力，就可使两人交谈无阻。多块传音石，注入多个人的灵力，就成了多人互通有无，私下畅所欲言的基石。

“嘿——你们没发现吗？替补的皆是与掌门关系交好之人，替补丹修长老授课的，是丹宗素乙真人，她是掌门的亲师妹；替补体修长老授课的，是体宗长老孟擎真人，他是掌门的亲师弟。”一人躲在被窝内，举着传音石大放阙词，其余几人同时收到。

“可是，替补符修长老的尺问真人，与掌门并无关系呀？”有人半信半疑。

发起者两眼一翻：“可他与掌门关系好啊！不止是他，还有替补剑修长老授课的司清风，也是一样，明明剑宗有修为至高无上的太阿尊者，可掌门偏不选他，不但不选他，连太阿尊者最称心的首徒，方鸣鹤也不选，反而选了与太阿尊者最不对付的司清风，你们猜这是怎么着？”

“怎么了？”其余人皆不解。

“这还不够明显吗？！”发起者嘴一撇，“掌门在趁机铲除异己啊！”

等到这个流言，传到李克非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太阿尊者仗着自己修为高，处处给掌门摆谱，掌门早不妥他，奈何修为不如他，就处心积虑设了个局，借机铲除与太阿尊者交好的人。如今门派上下，皆是与掌门沆瀣一气的人，即便太阿尊者再强横，也独木难支，恐怕啊……要成为第二个无门无派的尊者了。”

且弟子们，不单只是暗地里腹诽，明面上也身体力行，视太阿尊者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李克非啼笑皆非，无奈之下，只得叫停了曾唐的调查，“考题泄露”一案最终不了了之。

原本，因风无碍举报而起的闹剧，到了这里，就该划上句号。但不知为何，刑都的调查停了，幕后贩卖考题的人居然也收手了。朔阳派内，以往依靠提前获悉考题，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现如大浪淘沙，原形毕露，一连数月的丙等评分，使他们终于临到了被门派劝退，除名的关头。

被除名者二十二人，其中有资历高的外门弟子，也有与叶观夏私交甚好的弟子。离别之际，叶观夏潸然泪下，不忍见好友寥落离去的背影，愤而来找风无碍兴师问罪。

“小风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姚叶师姐都告诉我了，是你举报的对不对？！你知不知道你的一句话，让多少人希望破灭，让多少人跌入尘泥？他们只不过是，修行得比别人慢一些而已，但这是上天给的根骨资质，又不是他们自己选择的，为什么要把他们唯一的机会夺走？！况且，他们买了考题，也是要提前想好应对之法的，并非全然不劳而获，他们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放火，四不杀人，比那些偷窥的、脚踏多船的、公器私用的强多了，你不去举报那些人，却要来针对这些弱势之群，你、你、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叶观夏冲进来，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风无碍才从厚厚的书简中抬头，茫然道，“举报什么？”

“考题！”叶观夏跺脚，“别说不是你干的，现在人都被除名了，你还有什么可抵赖！”

“啊，终于水落石出啦？”风无碍面露喜色。

“风无碍！那么多同门离去，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你究竟有没有心肝？你知不知道他们被除名有多惨？！”叶观夏气得眼泪直飙，掰着手指头，数落着除名者即将面临的遭遇，“有的人，会被家里卖给别人做妻子；有的人，则要面临着仇家的追杀；还有的，虽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也只能被逼着继承家业，一辈子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而这些种种不幸，皆是源于你的一句话！”

风无碍听了直皱眉头：“他们的不幸，难道不是自个儿造成的么？不想嫁人，就想办法挣钱；有仇家追杀，就强大自己；不想继承家业，那就白手起家好了。”

叶观夏的思路被骤然打断，怔住片刻，良久才找回初衷：“可是，这有违咱们善道！‘善字诀’有云，“恤孤寡、怜弱贫”，咱们修善之人，袖手旁观已属叛道，而你为了自己的小恩小怨，为了自己宗门选拔的私心，不但不施予援手，还要落井下石！”

叶观夏说到这里，神情凄苦，涕泪并流：“风无碍，你已不再是我认识的，献羊村的小风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