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百叶窗,在沈颂曦的梳妆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她对着镜子系好珍珠耳坠,目光落在镜中自己的脸上——刻意描得柔和的眉峰、浅豆沙色的唇釉,再配上一身米白色的洋装,活脱脱一副不谙世事的富家小姐模样。只有她自己知道,藏在洋装内袋里的怀表有多沉,金属外壳贴着心口,每一次跳动都像在倒计时。
下楼时,高桥正树竟坐在餐桌旁看文件。他今天换了一身浅棕色西装,袖口的墨渍已消失无踪,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却依旧转得频繁。见沈颂曦下来,他抬眸一笑,目光扫过她的洋装:“颂曦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去见朋友?”
“嗯,约了同学去外滩逛街。”沈颂曦拿起一片三明治,指尖微微发紧——她刻意避开“汇丰银行”,却没想到高桥正树会主动追问。
柳缃仪端着牛奶走过来,笑着帮她解围:“女孩子家就喜欢凑在一起逛街,让她去呗。”她将牛奶放在沈颂曦面前,眼神里藏着担忧,“记得早点回来,别玩太晚。”
沈颂曦点点头,快速吃完早餐,拿起手提袋就往外走。刚走到门口,高桥正树忽然叫住她:“对了颂曦,我下午也要去外滩见客户,要是遇到了,我送你回家。”
沈颂曦的脚步顿了顿,后背瞬间冒出冷汗。她转过身,脸上挤出笑容:“好啊,要是遇到姐夫就太好了。”说完,她快步走出公馆,不敢再多看高桥正树一眼——他分明是在试探,甚至可能已经猜到了她的目的地。
坐黄包车到外滩时,才下午两点半。汇丰银行的大理石外墙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门口的铜狮子威严地卧着,往来的行人穿着体面,没人注意到沈颂曦紧握的双手。她深吸一口气,走进银行大厅,大理石地面映出她的身影,耳边是算盘珠碰撞的清脆声响。
按照风铃的叮嘱,她径直走向三号柜台。柜台后的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正是照片上的陈景明。他看到沈颂曦,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像对待普通客户一样开口:“小姐您好,请问办理什么业务?”
“我要取一笔定期存款,户主是沈颂曦。”沈颂曦按照暗号回答,目光快速扫过大厅——角落里有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正盯着柜台,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却半天没翻一页。
陈景明点点头,低头在账本上翻找,手指在纸页上快速敲了敲——这是组织里“有危险”的信号。他抬起头,将一张存单推给沈颂曦:“您的定期还有三天到期,现在取会损失利息,确定要取吗?”
“确定。”沈颂曦接过存单,指尖触到一张折叠的纸条——是“灯芯”的清单。她快速将纸条塞进内袋,刚要说话,大厅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放下报纸,快步走向柜台,手里的报纸滑落,露出腰间的手枪。
“不许动!”男人的声音打破了大厅的平静,“陈经理,跟我们走一趟,高桥先生要见你。”
沈颂曦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想起高桥正树早上的话,原来他说的“见客户”,根本是为了堵截陈景明。陈景明却依旧镇定,他慢慢举起手,目光扫过沈颂曦,嘴唇微动:“这位小姐的业务还没办完,让她先离开。”
“少废话!”男人一把抓住陈景明的胳膊,“高桥先生说了,所有和你接触过的人,都要带走!”他的目光落在沈颂曦身上,伸手就要抓她的胳膊。
就在这时,大厅外忽然传来一阵警笛声。穿黑色风衣的男人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回头看。陈景明趁机挣脱他的手,推了沈颂曦一把:“快走!从后门走!”
沈颂曦反应过来,转身就往银行后门跑。她听到身后传来枪声,还有男人的呵斥声,脚步却不敢停下。后门通向一条狭窄的小巷,巷子里堆着杂物,弥漫着煤烟的味道。她跑了没几步,手腕忽然被人抓住——是盛清宴。
“跟我走!”盛清宴的声音带着喘息,他穿着一身灰色工装,脸上沾着灰尘,看起来像个普通的搬运工。他拉着沈颂曦躲进一个废弃的仓库,仓库里堆满了木箱,只有天窗透进一点光。
“陈学长怎么样了?”沈颂曦喘着气问,手还在发抖。
“他没事,警笛声是我安排的,暂时能拖延时间。”盛清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新的接头地点,今晚七点,霞飞路的电影院,暗号不变。”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颂曦的内袋上,“清单拿到了吗?怀表的相机用了吗?”
沈颂曦点点头,从内袋里拿出纸条和怀表:“清单拿到了,但还没来得及拍照,刚才太急了。”
“现在拍。”盛清宴打开木箱,拿出一盏煤油灯,“仓库里安全,快拍,拍完我要把清单送出去。”
沈颂曦接过煤油灯,打开怀表的后盖,露出微型相机。她小心翼翼地将清单铺在木箱上,调整好角度,按下相机的快门。闪光灯很暗,在煤油灯的光线下几乎看不见。刚拍完最后一张,仓库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还有男人的说话声——是高桥正树的声音。
“仔细搜!沈颂曦肯定躲在这里!”
盛清宴脸色一变,快速将清单和怀表塞进沈颂曦的内袋,又将她推进一个大木箱里:“别出声,我引开他们。”他盖上木箱盖,只留一条缝隙透气,然后拿起煤油灯,朝着仓库另一头跑去,故意踢倒了几个木箱。
脚步声朝着盛清宴跑的方向追去。沈颂曦躲在木箱里,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呵斥声。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渐渐远去,仓库里恢复了安静。她小心翼翼地推开木箱盖,探出头——仓库里空无一人,只有地上的木箱倒在一旁,煤油灯摔在地上,火焰已经熄灭。
她爬出来,快步走向仓库后门。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风铃站在巷口,手里拿着一件黑色风衣:“快穿上,跟我走,盛先生已经甩掉他们了。”
沈颂曦接过风衣穿上,跟着风铃穿过小巷。巷子里很安静,只有她们的脚步声。风铃忽然开口:“高桥正树已经开始怀疑你了,今晚的接头要格外小心。还有,怀表拍完后要尽快还回钟表店,里面的胶卷不能留太久。”
“我知道了。”沈颂曦点点头,心里却沉甸甸的——高桥正树的步步紧逼,让她意识到这场较量比想象中更危险。她想起陈景明在银行里镇定的眼神,想起盛清宴引开敌人的背影,忽然明白,所谓的“防线”,从来不是一个人,而是无数个在黑暗中并肩的身影。
走到巷口,风铃停下脚步:“前面就是霞飞路,你自己去电影院吧,我在后面跟着,有危险会给你信号。”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硬币,递给沈颂曦,“这是新的组织印记,要是遇到陌生人问起,就出示这个。”
沈颂曦接过硬币,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和之前的“共”字不同,这枚硬币上刻着一朵小小的梧桐花。她握紧硬币,朝着霞飞路走去。夕阳西下,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边的霓虹灯渐渐亮起,映得街道一片繁华。可她知道,这片繁华之下,藏着多少看不见的暗流,而她,正站在暗流的中心,一步都不能退。
走到电影院门口时,正好是六点五十分。电影院门口人来人往,海报上印着最新的好莱坞电影,卖糖葫芦的小贩在路边吆喝。沈颂曦深吸一口气,走进电影院大厅。按照暗号,她买了一张七点十分的电影票,坐在大厅的长椅上等待。
七点整,一个穿米色风衣的女人走到她身边,手里拿着一杯可乐:“小姐,你的可乐掉了。”
沈颂曦抬头,看到女人脸上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是风铃。她接过可乐,小声问:“盛清宴呢?”
“他在里面等你,电影开始后,你从侧门进去,第三排最左边的座位。”风铃说完,转身走向电影院门口。
沈颂曦看着她的背影,握紧了手里的可乐。电影开始的铃声响起,她按照风铃的叮嘱,从侧门走进放映厅。里面一片漆黑,只有屏幕上的光影在晃动。她摸索着走到第三排,最左边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男人,穿着黑色西装,正是盛清宴。
“清单的照片呢?”盛清宴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电影的声音淹没。
沈颂曦从内袋里拿出怀表,递给盛清宴:“都拍好了,胶卷应该没问题。”
盛清宴接过怀表,放进西装内袋。他刚要说话,放映厅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手电筒的光束。穿黑色风衣的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照片,正是沈颂曦的样子。
“找到她了!在第三排!”男人的声音打破了放映厅的安静。
盛清宴脸色一变,拉着沈颂曦就往放映厅后门跑。手电筒的光束追着他们,身后传来枪声。沈颂曦跟着盛清宴跑出后门,外面是一条狭窄的胡同,胡同里没有灯,只有月光透过屋顶的缝隙洒下来。
“往这边跑!”盛清宴拉着沈颂曦拐进一个岔路口,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这时,胡同尽头忽然亮起一盏灯,是王掌柜的杂货店——他正站在门口,朝他们挥手。
两人快步跑过去,王掌柜打开杂货店的后门,让他们躲进去。他关上后门,转身对着沈颂曦和盛清宴说:“别担心,我已经把胡同口堵住了,他们找不到这里。”
沈颂曦靠在墙上,喘着气,手还在发抖。盛清宴从内袋里拿出怀表,递给王掌柜:“把胶卷取出来,尽快送出去,清单不能落在高桥手里。”
王掌柜点点头,接过怀表走进里屋。沈颂曦看着盛清宴,忽然想起今天在银行的惊险,还有仓库里的对峙,开口问:“高桥正树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灯芯’?”
盛清宴坐在椅子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灯芯’里藏着日军在上海的军火库位置,高桥正树是日军情报处的核心成员,他必须拿到清单,才能保住自己的位置。”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颂曦身上,“你姐姐那边,最近要多注意,高桥正树可能会用她来威胁你。”
沈颂曦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姐姐沈颂宜疲惫的眼神,想起她那句“有事先跟我说”,忽然害怕起来——如果高桥正树真的用姐姐威胁她,她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杂货店的前门忽然传来敲门声,还有男人的声音:“王掌柜,开门!我们是工部局的,要搜查!”
王掌柜从里屋走出来,脸色凝重:“是高桥的人,他们肯定是顺着痕迹找过来的。”他看了一眼沈颂曦和盛清宴,“里屋有个地窖,你们先躲进去,我来应付他们。”
盛清宴点点头,拉着沈颂曦走进里屋。王掌柜掀开地上的木板,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地窖。沈颂曦跟着盛清宴跳下去,王掌柜盖上木板,还在上面放了一个木箱。
地窖里很暗,只有一点光从木板的缝隙透进来。沈颂曦能听到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响,还有王掌柜的声音:“官爷,我这小店哪有什么可疑人员啊,你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少废话!开门!不然我们砸门了!”
外面传来砸门的声音,还有东西摔碎的声响。沈颂曦握紧了盛清宴的手,他的手很凉,却很有力。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传来王掌柜的咳嗽声:“官爷,您看,确实没人吧……”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彻底安静下来。盛清宴松开沈颂曦的手,摸索着打开地窖的木板:“应该走了,我们出去看看。”
两人爬出来,看到杂货店一片狼藉,货架倒在地上,商品散落一地。王掌柜坐在椅子上,嘴角流着血,脸上有明显的伤痕。看到他们出来,他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挨了几拳,不碍事。”
沈颂曦走过去,拿出随身携带的纱布,帮王掌柜包扎伤口。她的手很轻,眼眶却红了——这些为了“灯芯”默默付出的人,都是她的同志,也是她的亲人。
盛清宴看着王掌柜,声音低沉:“谢谢你,王掌柜。胶卷我已经让风铃送走了,你这里不安全,今晚就转移吧。”
王掌柜点点头:“我知道,等你们走了,我就收拾东西。你们也赶紧走,免得他们再回来。”
沈颂曦和盛清宴对视一眼,转身走出杂货店的后门。夜色很浓,胡同里没有灯,只有月光照亮脚下的路。沈颂曦想起今晚的惊险,想起陈景明的安危,还有姐姐的处境,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明天我会去沈家公馆附近盯着,高桥正树要是有动作,我会尽快通知你。”盛清宴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你回去后,别表现出异常,免得高桥起疑心。”
“我知道。”沈颂曦点点头,“陈学长那边,你会想办法救他吗?”
“会。”盛清宴的语气很坚定,“组织已经在安排了,明天就会有行动。你放心,我们不会让同志出事。”
走到胡同口,两人分开。沈颂曦看着盛清宴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才转身走向沈家公馆。路上的行人很少,只有路灯亮着昏黄的光。她想起今晚的一切,想起那些藏在暗处的身影,忽然明白,所谓的“浮灯”,不仅是苏州河上的白纱灯,更是他们这些在黑暗中守护光明的人——哪怕前路危险,也要一直走下去。
回到沈家公馆时,已经是深夜。客厅里还亮着灯,沈颂宜坐在沙发上,看到她回来,立刻站起来:“曦曦,你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我和妈都快担心死了!”
“我跟同学去看电影了,回来晚了点。”沈颂曦避开她的目光,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慌乱。
柳缃仪从房间里走出来,眼睛红红的:“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刚才高桥打电话回来,说看到你在霞飞路,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沈颂曦的心一紧——高桥正树果然一直在跟踪她。她勉强笑了笑:“我没事妈,就是电影太好看,忘了时间。我有点累,先回房间休息了。”
回到房间,她锁上门,走到窗边。外面的夜空依旧没有星星,只有远处的路灯亮着。她从内袋里拿出那枚刻着梧桐花的硬币,紧紧攥在手里。指尖传来硬币的凉意,也传来一种坚定的力量——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不能退缩,也不会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