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钟声敲响。
林蒲桃被帕卡等人簇拥着,带到了教学楼后方那片堆放着清洁工具和杂物的角落,依旧是熟悉的啜泣声。
眼前的景象与记忆重叠。
小雅,那个瘦小的、穿着洗得发白旧校服的女孩,正蜷缩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被林蒲桃亲手划破的旧书包。
而她的面前,是她那位聋哑的父亲——圣安的园丁。
老人佝偻着背,穿着沾满泥土的工装,嘴里发出无声的“啊啊”声,粗糙的手掌比划着,试图将自己的女儿护在身后。
然而,他的动作在帕卡那群嬉笑怒骂、充满恶意的少年面前,显得那么笨拙和徒劳。
一个少年故意踢翻了旁边的水桶,脏水溅了老人一身,引来一阵哄笑。
老人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女儿,苍老的脸上写满了惊惶与无助。
林蒲桃心里默念着她此刻的身份和处境。
她不能动,不能露出丝毫怜悯。
帕卡似乎很满意林蒲桃此刻的“平静”,他走到林蒲桃身边,如同介绍一项光荣传统般:“Queen陛下,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圣安的规则,不过作为新晋的Queen,您当然有资格参与更高级的娱乐。”
他从口袋里慢悠悠地掏出一个东西——不是普通的纸片,而是一个制作极其精美、甚至称得上奢华的烫金信封。
信封上用暗红色的墨水,勾勒出一个扭曲尖叫的人形轮廓,触目惊心。
“Screaming Party的邀请函,这可是我们圣安最传统、也最刺激的迎新仪式了,只有最尊贵的新成员,才有资格收到它。”
帕卡的目光,缓缓扫过惊恐万状的小雅和她无助的父亲。
“这次的荣幸,就交给——”帕卡故意拖长了调子,欣赏着小雅眼中一点一点放大的恐惧,“我们亲爱的园丁女儿,小雅同学了!恭喜你,成为我们的‘特邀嘉宾’!”
话音落下的瞬间,帕卡手腕一扬,那封烫金信封,如同催命符般,轻飘飘地落在了小雅脚边的污水里。
“啊——!”
一声撕裂般的尖叫从小雅喉咙里迸发出来,那样的惊恐比上次书包被划更甚,而她那双盛满泪水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宛如人血书写的邀请函,瞳孔剧烈地收缩、扩散。
“砰!”
小雅的身体重重砸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她双眼翻白,嘴唇青紫,已然昏死过去。
“呜呜!”聋哑的父亲发出无声的悲鸣,扑倒在女儿身上,粗糙的手掌拍打女儿苍白的脸颊,泪水大颗大颗砸落。
身后的跟班们爆发出一阵更加肆无忌惮的哄笑:
“哈哈哈!这就吓晕了?废物!”
“真没意思,看来是派对不够劲爆啊!”
“喂,园丁老头,看好你女儿,明天晚上我们准时来接她!哈哈哈!”
-
不到一天,新任“Queen”的消息就传遍了圣安,不仅如此,帕卡他们还为这位Queen准备了迎新派对Screaming Party,听说这次的倒霉蛋是小雅,那个卑微的园丁女儿。
早上那群对梁沅沅指指点点的人立马噤声了,生怕打开储物柜的时候,上面会贴一张烫金邀请函,成为这群最顶层人的新猎物。
莉娜完全没有因为好友的死而难过,反而对待梁沅沅更加亲近,语气里还有几分对权贵的敬畏:“沅沅,你平常和你的表叔住在一起吗?他会送你上学吗?他对你可真好……”
她无比庆幸那天没有听从瓦查特的命令,不然进入那个屠戮的赌场,她只怕也难逃一死。
“梁沅沅”敷衍地点点头。
帕卡一改以往的游离状态,他的家世与查瓦特相当,却一直不愿出风头,如今拥护梁沅沅这位新Queen,倒是不怕自己的倒戈招来横祸。
眼见着“梁沅沅”不去吃午饭,反而走入另一条通往校图书馆的路,莉娜主动邀请:“我家厨师今天从法国空运了法餐,要不要一起尝尝?”
“不用,我不饿。”
帕卡目光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探究,随即冷不丁地问:“Queen,你去图书馆做什么?难不成是去给我们的‘特邀嘉宾’准备前戏?”
林蒲桃顿住脚步,转过身,看着帕卡这张隐藏在Polo衫里却一步一步催化矛盾的帮凶脸,同样回敬一个挑衅的微笑:“我可没那么无聊,我表叔很看重我的成绩,你们要跟着一起学习吗?”
学习。
在一群特权阶层的字典里,是多么荒谬的字眼。
莉娜抚摸着自己精心护理的大波浪卷,惋惜道:“Queen,您去吧,我还要吃法餐。”
帕卡也微微颔首:“原来如此。”
……
校图书馆是圣安难得的清净地,林蒲桃目光扫过书架的一排排,最终确定范围,在1970-1990年份的校史册停下。
校董几乎都是叻察耶,直到1987年才换人。
林蒲桃又在校史册的每一栏毕业照上寻找,A班几个穿着Polo 衫的少年格外显眼。
班主任【黄勇】
这个名叫黄勇的华裔,居然在圣安待了这么多年吗?
林蒲桃继续翻阅,1986年的毕业班里,一张熟悉的面孔撞入她的眼中。
——宴声!
不是成年人的硬朗五官,而是独有的少年人青涩与稚气,唯一不变的是,那张笑起来如春风拂面的温柔笑脸。
她很久没见他了,即便是见少年时期的他,她也感到幸福。
林蒲桃深吸一口气,确认周围没有眼线之后,不动声色地往园艺工具储藏室后走去,这边监控死角多,在一条狭窄通道里,她堵住了正抱着破旧书包、准备去给父亲送饭的小雅。
小雅看到林蒲桃的瞬间,如同受惊的小鸟,猛地瑟缩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怀里的饭盒差点脱手。
“Quee……Queen……”
“嘘!”林蒲桃压低声音,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听着,小雅,没时间解释了,把你身上这件洗白的旧校服,还有这个书包,”她指了指小雅怀里的破书包,“给我——明晚,我去参加那个派对。”
小雅的眼睛瞪得溜圆,连恐惧都暂时被震惊取代:“什、什么?可您、您是Queen啊!您怎么能……”
她无法理解,高高在上的“Queen”为什么要代替她这个被踩在泥里的园丁女儿去承受那地狱般的折磨?
林蒲桃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
她只是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沉重:“之前划破你书包的事……抱歉。”
这句迟来的道歉,让小雅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现在,告诉我,关于那个Screaming Party,你知道多少?它为什么那么可怕?”
小雅的身体依旧在发抖,或许是林蒲桃那句突如其来的“抱歉”,让她在极度的恐惧中找到了一丝倾诉的缝隙:
“是诅咒,接到邀请的人都疯了……”她的声音细若蚊讷,“我、我听说,去的人,要么变得痴痴傻傻被退学,要么就自杀了……没人敢说,说了会死得更惨。”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带着哭腔补充道:“听我爸爸以前喝醉时提过,十年前也有一个从港城转学过来的男孩子,他就是在被邀请之后,从旧艺术楼顶跳了下去,他父亲好像叫李、李先生?为了查清儿子的事,求遍了T国的警察、校董、老师、甚至是班上的同学,听说后来他带着儿子的骨灰盒,回港城了……”
港城转学生,跳楼自杀,父亲追查真相。
这几个关键词狠狠劈在林蒲桃身为警察的敏感神经上。
“那个男孩,”她下意识地抓住小雅的手腕,“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小雅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茫然地摇头:“不知道,太久了,我只知道他父亲前几年好像又回T国了,爸爸说报纸上登过那个李先生,说他找到真相了,结果没多久他也死了,就在湄南河下游被捞起来的。”
死了?
回港城后又回T国,找到真相后死了?
难道这会是巧合?
巨大的疑云笼罩在林蒲桃的心头。
十年前港城男孩的自杀,其父执着追查却离奇死亡……这会不会和圣安隐藏的黑暗有关?
“小雅,谢谢你!”林蒲桃松开手,眼神变得异常坚定,“衣服和书包,晚自习结束前,放到旧图书馆三号工具柜里。记住,今晚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任何声音,都和你无关!锁好门窗,照顾好你爸爸!”
她快速交代完,不等小雅反应,转身迅速消失在通道的阴影里。
放学之后,林蒲桃没有回迦陵的别墅,而是直接冲进了圣安设施先进的信息中心。利用“梁沅沅”的权限,她轻易地进入了校内的新闻数据库。
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检索关键词:“圣安”、“跳楼”、“十年前”、“李姓男子”、“死亡”、“湄南河”……
屏幕闪烁,一条条陈年旧闻滚动而过。
终于,一则篇幅不大、刊登在本地小报角落的讣告吸引了她的目光:
【沉痛哀悼港籍人士李颂达先生于曼城不幸离世】
讣告旁边配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老人面容清癯,戴着老式眼镜,眼神里似乎还残留着未消的悲痛和一丝执着。
李颂达!
这个名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蒲桃的记忆深处。
她猛地捂住嘴,防止自己惊叫出声。
那个在港城警署大楼里,总是佝偻着背、眼神浑浊的老人,因为骨灰盒被盗而报案,被警员们私下议论“晦气”和“疯子”;
更清晰地记得,刚刚上任队长的梁宴声,是如何温和地走向那个被所有人嫌弃的老人——他微微弯下腰,安抚道:“李伯,别担心,慢慢说。骨灰盒的事,我记下了,会帮你留意的。” 他甚至还掏出手帕,递给老人擦拭涕泪。
她看着梁宴声亲力亲为地在报案记录上写上后续:
【报案人:李颂达
事由:声称其子骨灰盒于其租住的劏房内失窃。情绪激动,语无伦次,反复强调骨灰盒内有“重要证据”。
处理警员:初步判断为精神异常/妄想。事主长期从事街道清洁工作,行为孤僻,邻居反映其常对骨灰盒说话。骨灰盒失窃可能性低,疑为事主自行处置后遗忘或精神状况恶化。建议不予立案,转介社署跟进。
后续备注:梁宴声督察主动介入,安抚事主,并承诺会“留意相关线索”。事主情绪稍缓。】
正是这一幕,像一道强光,穿透了林蒲桃心中对“纨绔子弟”、“空降兵”的固有偏见。
她亲眼看着这个传闻中背景深厚的年轻督察,如何耐心地对待一个被所有人视为疯癫、晦气的底层清洁工。
他的眼神里没有施舍,只有一种悲悯的专注。
那一刻,她开始相信,或许传言有误,或许他真的不同。
这份好感,如悄然滋生的藤蔓,最终缠绕成了刻骨的爱恋。